监控屏幕上，那个被胶泥封住的小盒子，指示灯只闪了不到三秒就灭了。整备所里安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停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
凌烨没动，指尖在终端上轻轻一划，把那段异常信号单独存进“待查”文件夹。他抬眼看了下时间——两点五十九分，距离后勤部原定的线路维护只剩一分钟。他已经提前取消了这次调度，现在A区完全物理隔离，外网断开，内部通讯也升级成了最高加密模式。
“凯斯。”他开口，声音很稳，“去三号台，再查一遍散热组。刚才拆下来的那块隔热板，温度曲线有点不对。”
凯斯正蹲在地上收拾检测笔，听见叫自己名字愣了一下：“现在？”
“不然等明天？”凌烨合上终端，站起身，“你刚发现的问题还没彻底排查完，别想着收工就能走人。”
“不是……这都快下班了。”凯斯挠了挠头，但还是麻利地背上工具包，“行吧，队长说干啥就干啥。”
他脚步轻快地往三号台走，背影透着一股藏不住的得意。刚才那一连串操作——找到烧毁的线路、定位监听模块，还躲过一次残余放电——全是他一个人搞定的！最关键的是，凌烨不但没骂他乱碰设备，反而让他继续深入检查。
这不是打压，是信任啊！
他一边钻进检修口，一边忍不住咧嘴笑。以前只要靠近凌烨三米内，对方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擦不掉的油渍。可今天，已经是第三次单独给他派任务了，连“灰盾”的权限都没收回。
“难道……队长终于开始认可我了？”他小声嘀咕着，手电筒的光照进管道深处，“说不定哪天还能请他喝杯咖啡……不行不行，太冒进，先从一瓶水开始试探比较稳妥。”
而此时，凌烨坐在调度台后，调出了过去七十二小时的任务日志。屏幕分成两栏：左边是凯斯参与的所有作业记录，右边是其他技术兵的数据。他一条条比对事故预警响应速度、隐患发现率和误报次数。
结果出乎意料地清晰。
凡是凯斯经手过的区域，潜在故障暴露率比平均高出六成以上，而误触警报几乎为零。更关键的是，自从被赋予“灰盾”身份后，这些正面数据不仅没下滑，反而还有轻微上升趋势。
“有意思。”凌烨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随即打开权限系统，在凯斯的名字后面加了一条备注：【持续介入高风险模块，优先级维持t级】。
他根本不知道凯斯心里已经把他当成破冰的第一步，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只要“灰盾”还在起作用，他就不会打断这种状态。
哪怕对方开始多管闲事。
第二天一早，凌烨刚走进整备所，就发现自己的工具柜门开着。赵铁山站在旁边，一脸茫然。
“队长，你的扳手套装我昨天明明归位了，怎么今早被人重新整理过？还贴了标签。”
凌烨皱眉走过去，一眼就看到最上面那排工具被擦得锃亮，每把都按大小整齐排列，旁边多了张便签纸，写着：“高频使用项已前置——K”。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转身直奔A区。
凯斯已经在Y-7二号机旁蹲着检查接口，听到脚步声抬头，笑得阳光灿烂：“早啊队长！我提前半小时来的，顺便帮你理了下工具，以后找起来方便。”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凌烨语气冷淡。
“呃……我以为你会需要？”凯斯缩了缩脖子，“我错了，下次一定先打报告。”
凌烨盯着他看了两秒，最后只说了句：“别浪费时间。”
但他没再提工具的事。
接下来几天，类似的情况越来越多。
凯斯开始在交接任务时多留一会儿，问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刚才那个参数要不要记进日志？”“你昨天说的主控校准，是先调力还是先清缓存？”
有时候凌烨只是点头或摇头，他也当是回应，乐呵呵地记进自己的小本子。
还有一次，雷鸣路过随口抱怨：“这鬼地方连瓶冰水都买不到。”
结果下午三点，凯斯抱着一箱冷藏饮料进来，挨个发，最后把一瓶递给凌烨：“给你备的，工装裤口袋太小，放不下。”
凌烨看着那瓶水，眉头都没动一下：“我不喝别人递的东西。”
“哦。”凯斯也不恼，顺手塞进自己工具包侧袋，“那我先替你存着，哪天想喝随时拿。”
凌烨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但他当晚审阅排期表时，还是把凯斯的名字留在了明日巡洋舰主控调试的协同名单上。
真正让凯斯信心爆棚的，是一次临时调试任务。
一台Y-7的飞控模块自检反复报错，标准流程走了一遍又一遍，问题依旧。凌烨正在核对日志，凯斯凑过来瞄了几眼，忽然伸手调了个参数阈值。
“你干嘛？”凌烨抬眼。
“试试看。”凯斯眨眨眼，“这组数据波动节奏不太对，像是被压住了。我稍微放开一点上限，让它‘喘口气’。”
凌烨盯着屏幕三秒，没阻止。
下一秒，系统自检进度条流畅推进，最终跳出绿色提示：【检测通过】。
“……”凌烨沉默片刻，终于点头，“下次改之前，先报备。”
就这一句，凯斯差点当场吹起口哨。
“报备是吧？明白！”他挺直腰板，“下次我提前写申请，盖章的那种！”
回到工具间，他翻出私人笔记本，郑重写下一行字：“第17次主动接触，队长没有发火。进步。”
底下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他不知道的是，凌烨此刻正坐在调度台后，调出另一份隐藏日志。里面详细记录了凯斯每一次“直觉性操作”前后十分钟内的环境数据——温度、电压、信号强度，甚至其他人员的位置移动轨迹。
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但这人就像自带某种隐形过滤机制，总能在混乱中精准触碰到最关键的那根线。
“运气这东西……”凌烨低声自语，“要是能打包出售就好了。”
他合上终端，起身巡视各检测台。走到三号台时，凯斯正趴在地上接线，听见脚步声立刻抬头，嘴里还叼着一颗糖。
“队长！我发现b区接地环有点松，已经拧紧了。”
“嗯。”凌烨扫了眼接口位置，“没接错就行。”
“我能犯那种低级错误吗？”凯斯坐起身，拍了拍裤子，“我现在可是‘灰盾’，专治各种不服。”
凌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转身前，他顺手把自己终端上的明日排期表调出来，在几个高危节点旁再次标注了那个符号：【灰盾待介入】。
这个动作被角落的监控完整捕捉。
凯斯盯着屏幕回放看了足足五分钟，确认自己没眼花。
“他真的……在依赖我？”他喃喃道，胸口一阵发热。
从那天起，他的“示好计划”全面升级。
每天提前到岗，不仅整理凌烨的工具，连对方常用的三把螺丝刀都包上了防滑胶套；
交接任务时故意放慢语速，多问两句“您还有什么吩咐”；
甚至有一次，他看见凌烨揉了下太阳穴，当晚就偷偷往他柜子里塞了一盒缓解疲劳的眼药水，标签上写着：“匿名捐赠，请放心使用。”
凌烨发现了，没扔，也没用。但也没训人。
在他看来，这些小动作无关紧要。只要凯斯还在高效输出“灰盾效应”，些许情绪泛滥可以容忍。反正迟早要清理，晚几天而已。
他甚至在个人日志里记下一句：“情感投入与资源效用呈正相关，暂不干预。”
可他忽略了，有些误解一旦滋生，就不会乖乖待在“可控范围”里。
周五傍晚，整备所即将关闭例行通道。凌烨正准备离开，凯斯突然从后面追上来，手里捧着个金属饭盒。
“队长！等等！”
“有事？”凌烨停下。
“这个……”凯斯有点紧张地搓了搓手，“食堂新出的炖牛肉，我多打了份，想着你可能没吃晚饭……就带过来了。”
凌烨看着那个还冒着热气的饭盒，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我不吃别人给的食物。”
“我知道！所以我吃过了！”凯斯急忙说，“我俩吃的一锅菜，我在窗口亲眼看着打的！绝对没下毒！”
“我不是怕你下毒。”凌烨语气平淡，“我是懒得应付多余的人情。”
说完，他转身就走。
凯斯站在原地，手里饭盒的热度一点点散去。他低头看了看，忽然笑了下，把饭盒轻轻放在调度台边缘，然后掏出笔，在便签纸上写了几个字，压在下面。
凌烨走出十米远，眼角余光瞥见那一幕。
他没回头，也没停下。
但当晚值班人员发现，调度台上的饭盒不见了，只剩下那张纸条，上面写着：
“牛肉不错。下次少放胡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