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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时,方英终于在日复一日的忙碌里,寻到了一丝安稳。这一个月,母亲俞春花像是真的听进了她的话,家里每一笔开销都记得清清楚楚——早晨买了三块二的豆浆油条,傍晚交了八十块的水电费,就连给弟弟买练习本花的五块钱,都会拍照发在家庭群里,一笔一笔记完,才小心翼翼地跟方英说下个月的生活费需要多少。

方英倒不是真要为难母亲,只是上次医院外的争执像根刺,扎在她心里迟迟没消。看着母亲发来的账单,她心里的紧绷也慢慢松了些,每次打钱时都会多转两百,让母亲给朵朵买点水果,给弟弟添件薄外套。偶尔晚上下班早,她会给家里打个视频电话,总能看见朵朵坐在书桌前写作业,脸颊比住院时圆润了些,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清亮,方英便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这天下午,俞春花在家收拾衣柜。天气转凉,她想把方英和孩子们的厚衣服找出来晒晒,衣柜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散发着淡淡的樟脑丸味道,是方英去年冬天特意买回来的。她指尖拂过方英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羽绒服,心里还想着晚上要跟女儿说,这件衣服明年该换了,正琢磨着,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二哥”两个字,俞春花心里愣了一下——娘家二哥很少给她打电话,除非是有急事。她赶紧放下手里的衣服,快步走到床边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时,语气里还带着几分随意:“喂!哥,这么晚了给我打电话,有啥事儿啊?”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二哥的声音,只有一阵杂乱的背景音,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俞春花心里的轻松瞬间消失了,莫名的不安像潮水般涌上来,她又追问了一句:“哥?你倒是说话啊,是不是家里出啥事儿了?”

过了几秒,二哥沙哑的声音才透过听筒传过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小妹,你……你快回家来,妈……妈不在了。”

“不在了?”俞春花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她下意识地笑了笑,觉得是二哥在开玩笑,语气里还带着点嗔怪:“没事的!哥,你别吓唬我,妈肯定是出去哪家聊天了,她平时就爱跟邻居唠嗑,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窗边,朝着楼下的小路望了望,好像能看见母亲跟邻居坐在长椅上说话的身影。可电话那头的二哥却突然提高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悲痛,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不是!我不是说她出去了,我是说……妈死了!”

“死了”两个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俞春花的心上。她手里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床单上,屏幕还亮着,二哥的哭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可俞春花却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僵在原地,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收拾衣服时的思绪、心里的盘算,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妈死了”这三个字在耳边反复回响。

她怎么会突然死了呢?上周打电话的时候,妈还跟她说要把后院的空地翻一翻,种点白菜,说等冬天白菜熟了,腌点酸菜。她还跟妈说,方英最近不让她寄钱,等过段时间再偷偷给妈塞点,让妈买点好吃的……怎么才过了几天,妈就不在了?

俞春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慢慢蹲下身,伸手去够掉在床单上的手机,指尖却怎么也抓不住,好几次都滑了过去。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她颤抖的肩膀上,却没有一丝暖意。衣柜里的衣服还没收拾完,床头柜上的樟脑丸还在散发着味道,可那个总是跟她打电话要生活费、总说“为了你哥哥”的母亲,却再也不会回来了。俞春花终于忍不住,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哭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满是突如其来的绝望和无措。

秋夜的风总带着猝不及防的凉意,尤其到了后半夜,窗户缝里钻进来的风刮在墙上,发出呜呜的声响。王老太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前几天刚种下的玉米苗还嫩得很,白天听天气预报说夜里降温,最低能到零度,这要是冻坏了,儿子就吃不到自己亲手种的玉米了。

她摸黑坐起身,摸索着穿上叠在床头的厚外套,布料上还带着被窝里的余温,却挡不住心里的着急。家里的塑料膜还剩半卷,是春天盖菜苗剩下的,手电筒就放在床头柜上,电池还是上个月刚换的。王老太太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生怕吵醒隔壁房间的老伴,院子里的月光很亮,把地面照得一片惨白,风一吹,院角的老槐树叶子哗啦啦地响,倒显得这夜里更静了。

往后山菜地去的路,王老太太走了几十年,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地方。可今夜不一样,白天刚下过一场小雨,泥土被泡得松软,踩在上面总打滑。她一手攥着塑料膜卷,一手举着手电筒,光柱在前面的路上晃来晃去,照亮了坑坑洼洼的土路和路边丛生的杂草。风越来越大,吹得手电筒的光都有些不稳,她把外套的领子往上拉了拉,缩着脖子加快了脚步,心里只想着快点到菜地,把塑料膜盖在玉米苗上。

离菜地还有几十米远的时候,脚下突然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王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她下意识地想抓住旁边的杂草,可手里的塑料膜太滑,手电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光柱歪向一边,照在远处的树干上。她整个人往前扑去,额头重重地磕在一块露在地面的青石板上,一阵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眼前的黑暗里炸开无数光点。

她想喊救命,可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手里的塑料膜散落在地上,被风吹得卷了起来,盖住了她的手背。她能感觉到额头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温热的液体滑过下巴,滴在冰冷的泥土里。意识像被潮水慢慢淹没,耳边的风声、草声都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将她彻底裹了进去。

天快亮的时候,风停了,月亮也躲进了云层里。王老太太趴在冰冷的土路上,身体早已没了动静,只有散落在身边的塑料膜,还在晨露里泛着微弱的光。

直到第二天中午,邻居张婶去后山挖野菜,才远远看见菜地旁边躺着一个人。她心里纳闷,走近了才看清是王老太太,身上的外套沾满了泥土,额头的血迹已经发黑凝固。张婶吓得腿都软了,她颤抖着伸手碰了碰王老太太的胳膊,指尖传来的冰凉让她瞬间跌坐在地上——那是一种没有任何温度的冷,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

张婶连滚带爬地往村里跑,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王老太太出事了!在后山菜地那边!”村民们听见喊声都跑了出来,跟着张婶往后山赶,有人赶紧掏出手机打了急救电话,可等医生赶来的时候,检查过后只摇了摇头——王老太太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尸体都凉透了。

阳光正好的中午,后山的菜地里却一片死寂。刚冒芽的玉米苗还好好的,可那个为了保护它们连夜赶来的老人,却再也看不到它们成熟的样子了。村民们围着王老太太的遗体,一个个红了眼眶,谁也没想到,那个平时总在村口跟人唠嗑、爱说爱笑的老太太,会以这样突然的方式离开。

手机从俞春花指间滑落时,她还没从“妈死了”的惊雷里缓过神。直到听筒里二哥的哭声混着杂乱的人声钻入耳膜,她才猛地回过神,连手机都忘了捡,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衣柜里没收拾完的厚衣服还散在床沿,床头柜上的樟脑丸滚落在地,可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回娘家,见妈最后一面。

她冲到楼下,拦出租车时手还在抖,跟司机报地址的声音带着哭腔,连话都说不完整。车窗外的街景飞快倒退,秋日的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血红,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她靠在车窗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脑海里全是母亲的样子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闪过,每一个都让她心口揪得发疼。她怎么就没多跟母亲说几句话呢?怎么就没早点回娘家看看呢?方英不让她给母亲钱,她还想着等过段时间偷偷塞点,可现在,再也没机会了。

出租车一路疾驰,直到天黑透了,才终于停在老家村口。俞春花付了钱,几乎是从车上跳下来,踩着村里坑洼的土路往家跑。村口的老槐树在夜色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声呜咽。她跑过邻居家的院墙,看见自家窗户里亮着灯,还有人影在晃动,心里的急切又多了几分。

推开门的那一刻,一股混杂着香烛和纸钱的味道扑面而来。堂屋里挤满了人,五个哥哥都在,还有几个亲戚,他们围坐在桌子旁,手里拿着烟,嘴里说着什么,气氛却一点都不沉重。俞春花的目光扫过他们的脸,没有一个人眼里带着哀伤,反而个个都显得很平静,甚至有人脸上还带着几分随意,像是在讨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小妹回来了。”大哥看见她,抬了抬头,语气很平淡,没有丝毫安慰的意思,“正好,我们正商量着你妈的葬礼该怎么办,你来了也听听。”

俞春花没理他,目光死死地盯着堂屋中央——那里放着一口棺材,盖着一块深色的布,旁边点着两根白烛,火苗在夜色里微微跳动。那是妈住的地方,现在却变成了这样。她一步步走过去,在棺材旁边蹲下,手轻轻放在棺木上,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

“妈,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啊……”她哽咽着开口,声音里满是绝望

没有人过来安慰她,桌子旁的讨论还在继续。二哥吸了口烟,说:“葬礼别太铺张,简单办办就行,省点钱。”三哥跟着附和:“是啊,妈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没必要搞那么隆重,到时候请几个亲戚吃顿饭就完了。”四哥还在算着账:“棺材钱、纸钱钱、酒席钱,加起来得不少,我们兄弟几个得分摊一下……”

他们讨论的是母亲的葬礼,却句句都离不开“钱”,没有一个人提起母亲生前的好,没有一个人说一句想念的话。俞春花听着他们的话,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这就是母亲掏心掏肺疼了一辈子的儿子们?这就是母亲宁愿自己省吃俭用,也要帮衬的儿子们?

她再也忍不住,趴在棺材上失声痛哭起来,哭声在安静的堂屋里回荡,尖锐又悲凉。眼泪打湿了棺木上的布,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悲痛都哭出来。她想起母亲这辈子的不容易,嫁给父亲后,起早贪黑地操持家务,拉扯大六个孩子,对五个儿子更是倾尽所有,可到头来,在她死后,儿子们却连一点哀伤都没有,只想着怎么省钱,怎么分摊费用。

夜色越来越深,堂屋里的讨论还在继续,烟雾缭绕,人声嘈杂。只有俞春花一个人,守在母亲的棺材旁,哭得撕心裂肺。窗外的风更大了,吹得窗户吱呀作响,像是在为这个可怜的老人鸣不平。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嗓子疼得发不出声音,眼睛也肿得像核桃,可心里的痛却一点都没减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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