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娜忽然倾身靠近,指尖带着微凉的香水气,轻轻勾住了林以安颈间的领带。
“林以安,”她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笃定,指尖轻轻摩挲着领带的结,“我和你做一个交易。”
林以安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壁的凉意渗进皮肤,却没让他眼底的沉郁散去半分。他没说话,只是抬眼看向眼前妆容精致的女人。
“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杨娜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语气轻描淡写得像在谈论天气,“如何?”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林以安的目光落在她握着领带的手上,喉结动了动,依旧没什么回应。
杨娜似乎早料到他的沉默,反而笑意更深了些,指尖猛地一拉领带,迫使他微微低头靠近自己。“很简单,”她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只要你做我的男朋友,在学校、在长辈面前,向所有人承认我们是情侣关系,乖乖尽到你男朋友的本分——”
她顿了顿,看着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一字一句地抛出诱饵:“我就让我爸投资你爸的公司。”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林以安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那抹惊澜却很快被他强压下去。他松开紧握的水杯,指节泛白,依旧保持着沉默。
“看来是需要时间考虑。”杨娜松开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站起身理了理微乱的发丝,“这样吧,我给你三天时间。”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了道缝,晚风卷着初夏的燥热涌进来,吹得墙上的壁灯影子轻轻晃动。林以安靠着冰凉的瓷砖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杨娜扯过的领带结,布料皱巴巴的,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杨娜就站在几步外的窗边,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怎么,三天时间还不够你想清楚?”她偏过头,语气里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还是说,你觉得你爸的公司能撑过这个月?”
林以安抬眼看向窗外,远处的霓虹灯透过玻璃碎成一片光斑。“杨娜,”他声音有些哑,“这不是交易,是绑架。”
“随你怎么说。”杨娜轻笑一声,将烟收进口袋,“但你我都清楚,这是最快的办法。你爸为了公司头发都白了,你忍心看着他一辈子心血打水漂?”
晚风又吹进来,掀起林以安额前的碎发。他想起刚才父亲强撑的笑容,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再反驳。走廊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包间隐约传来的谈笑声,那些热闹衬得这里愈发安静,也愈发沉重。
杨娜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林以安,别和自己过不去。做我男朋友,对你对林家,都没坏处。”
林以安闭上眼,晚风吹不散他心头的憋闷。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可那句“男朋友的本分”像根刺,扎得他喉咙发紧。走廊的灯光拉长了两人的影子,一个沉默对峙,一个胜券在握,而窗外的夜色,正一点点漫过他们脚下的地板。
说完,她转身就往包间外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刚拉开门,就和走廊里走来的双方父母撞了个正着。
林以安猛地抬头望去,正好看见父亲林国栋迎上来的脸。父亲眼角的细纹里挤满了疲惫,原本挺直的脊背似乎也佝偻了些,可在对上杨娜父亲杨国梁的目光时,他立刻挤出了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杨总,您看……我们刚才谈的事……”
杨国梁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包间里的林以安,带着审视的意味。
林以安站在原地,看着父亲强颜欢笑的侧脸,看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刚才被杨娜拉扯过的领带像一根无形的绳索,骤然勒紧了他的喉咙。三天,他只有三天时间,要在尊严和父亲的心血之间,做一个最残忍的选择。
出租车在夜色里平稳行驶,车厢内的光线昏暗,只有仪表盘的微光映着林爸爸布满愁容的脸。他靠在后排座椅上,背微微佝偻着,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备注着“张总”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原本紧绷的肩膀立刻垮了下来,连声音都放得又轻又软,带着平日里少见的讨好:“张总啊,是我,老林……您现在方便吗?想跟您打听点事……就是……公司最近周转有点紧,您看能不能先挪我点资金?就三个月,不,两个月!下个月一定还您……”
对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林爸爸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嘴角却还僵着笑:“是是是,我知道您也难……没事没事,您忙您忙,打扰了啊张总。”
挂了电话,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林妈妈坐在旁边,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疼又着急,犹豫着开口:“孩子爸,要不……我们去银行再试试?之前不是说还有笔信用贷能申请吗?”
林爸爸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无力:“早借了。上礼拜就去跑了三家银行,能贷的都贷了,可那点钱扔进去,连个响儿都听不见,还是填不平公司的窟窿。”他顿了顿,指节重重敲了敲膝盖,“供应商的款催得紧,员工工资也快发不出来了,再这样下去……”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车厢里的空气瞬间更压抑了。林妈妈别过头看向窗外掠过的街景,眼圈有些发红:“唉……也不知道杨总那边,到底会不会投资咱们。刚才吃饭时他那态度,我心里总七上八下的。”
提到杨总,林爸爸的脸色更复杂了。他望着车顶的灯光,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和无奈:“难了!那老狐狸精得跟个猴似的,没足够的好处,怎么可能轻易掏钱?今天饭桌上说了半天,他就打哈哈,一句准话都没给。”他又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像在对自己说,“要是杨家真能拉一把……哪怕让我做什么都行啊……”
前排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们一眼,识趣地没说话。出租车继续往前开,将两人的叹息和车厢里的愁绪,都裹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推开家门的瞬间,客厅里的寂静比楼道里的黑暗更让人窒息。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线下,谁也没有先开口,连呼吸都放得格外轻,仿佛怕惊扰了这沉重的沉默。
林爸爸脱了鞋就径直走向沙发,外套随意搭在扶手上,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坐垫里,却丝毫不见放松。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落出一支烟点燃,打火机的火苗在他眼底映出一瞬的光亮,随即又被升腾的烟雾掩盖。他不说话,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灰缸里很快堆起了小山似的烟蒂,辛辣的烟味弥漫在客厅的每个角落,呛得人眼睛发酸。
林妈妈没看他,也没看刚进门的林以安,只是默默地从储物间拖出几个大号整理箱,蹲在客厅中央。她打开柜子,将那些精致的瓷器、相框里的全家福,还有林以安小时候得过的奖杯,一件件小心地用旧报纸裹起来,放进箱子里。手指碰到冰凉的玻璃相框时,她的动作顿了顿,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里一家人的笑脸,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林以安换鞋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看着妈妈蹲在地上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沙发上沉默抽烟的爸爸,喉结滚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妈,您干嘛呢?好好的收拾这些干嘛?”
林妈妈手一抖,裹着瓷器的报纸散了一角,她慌忙按住,转过身时眼圈已经红透了,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摇摇头,声音低哑:“没事……就是……先收拾出来放着。”
这时,沙发上的林爸爸终于掐灭了烟头,烟雾从他齿间溢出,他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目光扫过这栋承载了家里十几年记忆的别墅,最终落在妻子和儿子身上,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现如今,只能把这栋别墅卖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林以安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看着爸爸鬓角的白发和妈妈通红的眼眶,那句“不能卖”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客厅里的沉默比刚才更沉了,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敲打着每个人的心脏。
关上门的瞬间,客厅里压抑的沉默被隔绝在外,林以安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指尖冰凉得发颤。他盯着手机屏幕上“杨娜”的名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映出自己眼底的挣扎与决绝。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杨娜的声音带着刚接通时的慵懒,尾音微微上扬:“喂?”
林以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已经平静得听不出情绪,只有紧握手机的指节泛着白:“我答应你的要求。”
电话那头顿了两秒,随即传来杨娜难掩惊喜的拔高声线:“什么?你再说一遍?”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背景里隐约能听到她起身的动静。
林以安喉结滚动了一下,一字一句地重复,每个字都像沉在心底的石头:“我说,我做你男朋友。”
“太好了!”杨娜的声音里满是雀跃,甚至带上了几分刻意的亲昵,“亲爱的,我就知道你会想通的。”
林以安没接她的话,只冷硬地吐出两个字:“投资。”
“放心,马上给你办妥。”杨娜的语气带着志在必得的轻快,话音刚落,电话就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林以安握着手机僵坐在地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阴影。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客厅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才猛地回过神。
十分钟后,客厅里的电话尖锐地响起,林爸爸几乎是扑过去接起的,手指都在发抖:“喂?您好……”
林以安站在二楼楼梯口,能清晰地听到爸爸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从最初的紧张忐忑,到逐渐舒展的惊喜。林妈妈紧紧攥着衣角,连呼吸都屏住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丈夫的背影。
“好的好的!太感谢您了杨总!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干!您晚安!”林爸爸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挂断电话的瞬间,他猛地转过身,脸上是压抑了太久的狂喜。
他一把抱住愣在原地的林妈妈,原地转了个圈,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成了!杨总答应给我投资了!公司有救了!”
林妈妈被他转得有些晕,却瞬间反应过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这一次却是滚烫的喜悦:“真的?杨总真的同意了?”她抓着丈夫的胳膊,不敢相信地确认,直到看到林爸爸用力点头,才终于忍不住靠在他肩上失声痛哭,哭声里却满是卸下千斤重担的轻松。
楼下传来的笑声和哽咽声交织在一起,林以安站在阴影里,慢慢握紧了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通话记录的界面,杨娜最后那句“马上办妥”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强装的平静。他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半边,就像他此刻一半放下、一半悬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