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仲秋睁开眼时,消毒水的味道呛得她猛咳了两声。
视线所及是惨白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医院特有的、混合着药味与酒精的气息。
她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沉重,像是灌了铅,这具身体的年纪不小了,骨骼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僵硬,心脏的位置隐隐作痛,每跳一下都牵扯着神经,钝得发慌。
“妈,你醒了?”旁边传来个略显惊喜的声音。
林仲秋转头,看见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人,戴着金丝眼镜,头发在脑后挽成个利落的发髻,胸前的铭牌写着“省医院心内科 黄真真”。
女人的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嘴角甚至还噙着点笑意,可林仲秋调动起刚接收的记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爬上来。
这就是叶畅——不,现在是林仲秋了,用半生心血养大的养女,黄真真。
那个在她“猝死”后,连心电监护仪都没接,只做了五分钟胸外按压就宣布抢救无效,转身接受众人夸赞“医术精湛”的白眼狼。
“水……”林仲秋开口,嗓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原主的记忆里,她就是在这里突发的心脏病,被紧急送医后,恰好遇上轮值的黄真真。
前世的此刻,她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灵魂飘在半空,眼睁睁看着养女用“专业”的姿态,亲手将她推向死亡。
黄真真倒了杯温水,递过来时手指不经意地碰了碰林仲秋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林仲秋下意识缩回了手。
这细微的动作没逃过黄真真的眼睛,她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讥诮,随即又换上温和的表情:“妈,您别急,刚醒过来,慢点喝。”
“妈”这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种微妙的疏离,像是排练过无数次,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语气。
林仲秋呷了口温水,顺着记忆里的脉络梳理——叶畅,六十五岁,海城科技巨头“畅睿科技”的创始人,丈夫早逝,一手将公司拉扯成行业标杆。
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李晟睿是亲生的,女儿黄真真则是丈夫故友的遗孤,十二岁那年被叶家收养,从黄真真改姓李,直到十年前出国留学后,又悄悄改回了黄姓。
原主的人生,就是一场精心编织却最终崩坏的“养成记”。
她以为给了黄真真最好的生活——名牌大学、出国深造、省医院热门科室的工作,就能填补这孩子失去双亲的空缺,却没料到,在黄真真眼里,这些全成了“操控”的证据。
“感觉怎么样?”
黄真真收起水杯,语气平淡地问,“刚才您突然心脏骤停,好在送来得及时。医生说您是长期劳累,加上情绪激动,以后可得注意休息。”
林仲秋看着她白大褂上别着的钢笔,笔帽是银色的,刻着医院的logo——这是原主托关系给她进医院时,特意让人定制的。
记忆里,黄真真收到时只是淡淡“哦”了一声,转头就扔在了抽屉里。
“我怎么会在这儿?”林仲秋故意问,声音依旧虚弱。
她需要确认,现在的时间线是否还在前世的“抢救无效”之前。
“您在警局突然晕倒了,”黄真真推了推眼镜,语气听不出情绪。
“哥,把您送过来的。他刚回去处理公司的事,让我多照看您。”
警局……林仲秋的心脏又是一阵抽痛。
原主就是为了李晟睿那档子事去的警局。
那个被仙人跳诬陷“侵犯”的儿子,非但不辩解,反而拿自己的前途要挟,逼原主承认根本没做过的“旧案”,所谓的“小混混父亲的死与叶畅有关”。
荒谬,却又真实地发生着。
“他……”林仲秋想说什么,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西装、头发凌乱的年轻男人冲了进来,正是李晟睿。
他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看到林仲秋醒着,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妈,您感觉好点没?真真说您情况不太好。”
他的语气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紧绷的、带着对抗的情绪。
林仲秋记得,前世的这个时候,李晟睿刚从“仙人跳”的泥潭里脱身,却因为黄真真的撺掇,认定是母亲当年“做了亏心事”才引来的报应,正憋着一股劲要“讨个说法”。
“好多了。”
林仲秋靠在床头,目光落在李晟睿的领带夹上,那是他十八岁生日时,原主送的礼物,上面刻着他的名字缩写。
此刻,领带夹歪歪扭扭地挂着,像是被人扯过。
“那就好。”李晟睿没走近,就站在门口,双手插在裤袋里。
“公司还有事,我得回去盯着。真真会在这儿照顾您,有事……您就找她。”
他说话时,眼神不自觉地瞟向黄真真,带着种林仲秋读不懂的依赖。
这个亲生儿子,早已被养女拉拢,成了刺向自己的一把刀。
“嗯。”林仲秋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李晟睿走后,病房里陷入沉默。
黄真真低头翻着病历本,手指在纸页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林仲秋看着她的侧脸,想起原主灵魂里那些撕心裂肺的愤怒,这个女孩,十二岁进家门时还怯生生地攥着衣角,会在夜里偷偷哭着找妈妈,是原主抱着她,拍着背说“以后我就是你妈妈”。
她早恋被学校通报,是原主放下公司的事,跑遍大半个城去堵那个小混混,怕她被骗。
她出国读书时水土不服,是原主每周打三个越洋电话,托人寄去一箱箱的零食和药品……
可这些,在黄真真眼里,全成了“控制欲”的铁证。
“妈,”黄真真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医生说您需要静养,我已经帮您办理了转院手续,转到我们科室的VIp病房,那边安静。”
林仲秋心里冷笑。
前世,就是这个“VIp病房”,成了原主的终点站。
黄真真支开了所有护士,独自一人“抢救”,然后顺理成章地宣布死亡。
“不用了。”林仲秋拒绝得干脆,“就在这儿挺好,人多,热闹。”
黄真真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她,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一向对她言听计从(或者说,是原主自以为是的“言听计从”)的养母,会突然拒绝。
“可是……”
“我累了,想睡会儿。”
林仲秋闭上眼睛,不再理她。
她能感觉到黄真真站在床边,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林仲秋没有真的睡着,她在梳理原主的心愿,弄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这些人如此恨她;还要让他们看到她的好,意识到自己的错。
这两条,哪一条都不容易。
她试着调动体内的灵力,却发现这具身体太过衰老,灵力只能在丹田处凝聚成一小团,连最基础的探查都做不到。
看来,在这个世界,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靠玄学解决问题,只能凭原主留下的身份和资源,一点点撕开这层包裹着“怨恨”的伪装。
“叶畅……”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感受着这具身体里残留的情绪,有对儿子的担忧,有对养女的失望,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不甘。
原主不是没有错。
她的强势,她的“为你好”,确实忽略了黄真真作为独立个体的感受,尤其是在改名这件事上,触及了一个孩子对亲生父母最后的念想。
可这错,罪不至死,更不该换来如此彻底的背叛。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一下。
林仲秋拿起来,是原主的特助发来的消息:【叶总,您交代的关于黄医生入职时的背景调查,有了些新发现,方便时给我回个电话。】
背景调查?
林仲秋挑眉。
原主早就对黄真真的抵触有所察觉,只是不愿意相信,直到这次进医院前,才终于下定决心查一查。
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特助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特助恭敬的声音:“叶总,您醒了?关于黄医生……我们查到她在国外读研时,和一个叫陈浩的法医走得很近,那个陈浩,就是当年和她早恋的那个小混混。而且,她回国进省医院,并非完全靠您的关系,她自己也托了人,好像是……想查什么案子。”
陈浩。
林仲秋的指尖收紧。
就是这个男人,声称自己的父亲死因与原主有关,煽动黄真真和李晟睿一起对抗原主。
“查清楚她想查什么了吗?”
“还在查,”特助顿了顿,“另外,李少爷那边……那个诬陷他的女人,已经被我们找到证据送进警局了,但李少爷好像不太高兴,刚才在公司发了脾气,说我们不该插手。”
意料之中。
林仲秋挂了电话,看着窗外。
医院的楼下有几棵梧桐树,叶子已经黄了大半,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她不会再让原主的悲剧重演。
林仲秋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一个备注为“张律师”的名字。
这是原主的私人律师,也是少数几个知道当年“陈浩父亲死亡案”真相的人。
她编辑了一条短信:【张律师,方便来医院一趟吗?关于十年前的旧案,我需要你的帮助。】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黄真真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粥。
“妈,该吃药了。”她把粥放在床头柜上,拿起一个白色药瓶,倒出几粒药片,“这是医生开的护心丸,您得按时吃。”
林仲秋看着那些药片,又看了看黄真真平静的脸。
前世,原主就是吃了这些“护心丸”后,病情突然恶化,最终“抢救无效”。
她伸出手,却没有去接药片,而是握住了黄真真的手腕。
这一握,她能感觉到黄真真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真真,”林仲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药,你确定是医生开的吗?”
黄真真的脸色微变,试图抽回手,却被林仲秋牢牢按住。
四目相对,林仲秋清晰地看到,养女眼底那层温和的伪装,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露出底下深藏的冰冷与怨毒。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