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仲秋正织到兴头上,突然感觉脚下一绊,踏板卡住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低头一看——一根细麻绳缠在了踏板轴上,明显是人为的!
“谁干的?”林仲秋厉声喝道,眼神扫过人群。
人群里的赵福宝慌忙后退时撞到赵桂芬,手却下意识往身后藏,脸上堆着无辜:“咋了,小花姐?机器卡了?”
林仲秋没理她,弯腰解开缠在踏板轴上的细麻绳,绳头缠着一小截红布条——正是赵福宝辫子上那种,边缘还沾着点她早上蹭的灶灰。
她心里冷笑,手上却没停,重新踩动踏板,速度比刚才还快,像是在跟谁较劲。
剩下的时间里,她没再受干扰,一口气织出了半匹布。
布面平整,纹路均匀,连最挑剔的老织布匠都点头:“这手艺,没的说!”
王桂芬只织了小半匹,还歪歪扭扭的,脸涨得通红。
赵福宝更是连经线都没穿好,站在一旁,眼神阴沉沉的。
干事拿起林仲秋织的布,高高举起:“我宣布,赵小花入选!后天去县里报道!”
周围响起一片掌声,王婶更是拉着林仲秋的手不放:“太好了小花!这下你们家可算熬出头了!”
林仲秋笑着道谢,眼角的余光瞥见赵福宝和王桂芬偷偷溜走,那缕白色气运像条被踩了尾巴的狗,夹着尾巴跟在后面,黑气比上次更重了。
回家的路上,赵秀兰一直攥着林仲秋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
柱子和丫丫围着她蹦蹦跳跳,喊着“姐姐最厉害”,引得路人都回头看。
刚到村口,就看见赵老太叉着腰站在老槐树下,看见她们就骂:“你个小贱人!又抢我们家的好处!那织布名额本来该是我们家桂芬的!”
“奶,话可不能这么说。”林仲秋停下脚步,眼神冷冽,“名额是凭本事挣的,谁织得好归谁,跟抢不抢没关系。倒是你们家福宝,在公社大院给我使绊子,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你胡说!”赵老太跳脚,“福宝那么乖,咋会干这种事?”
“乖?”林仲秋冷笑,从兜里掏出那截带红布条的麻绳,“这是从织布机上解下来的,红布条是福宝辫子上的,要不要让全村人看看?”
赵老太的脸“唰”地白了,伸手就去抢麻绳:“你少血口喷人!这破绳子哪来的!”
手指刚碰到绳头,瞥见周围邻居探脑袋,又慌忙缩回手,嘟囔着:“小孩子家家瞎胡闹……有啥好看的……”说着往家挪,脚步踉跄,没了刚才的嚣张。
回到家,林仲秋把织布的事跟大哥写了封信,又给李梅写了封感谢信,感谢她之前的帮忙。
赵秀兰在一旁纳鞋底,笑着说:“这下好了,你进了纺织厂,家里日子能松快些,你哥在县城也能安心读书。”
“嗯。”林仲秋点点头,心里却没放松——赵福宝没讨到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得防着她再耍花招。
果然,第二天早上,林仲秋去队里交工分条子时,就听见有人在议论:“听说了吗?赵小花能选上织布名额,是因为跟公社干事有关系……”
“怪不得呢,她一个丫头片子,哪懂什么织布……”
林仲秋耳朵尖,一下就听出是赵福宝的调调。
她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指甲在掌心掐出浅印——生气吗?
有点。
但转念一想,嘴长在别人身上,明天把新织的布亮给队里看,比啥辩解都强。
她挺直背,往地里走,脚步比刚才更稳了。
下午去地里拾稻穗时,王婶悄悄跟她说:“小花,别听那些闲话,谁不知道你是凭本事选上的。赵福宝那丫头,昨天被她奶锁在家里打了一顿,现在还在哭呢。”
林仲秋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打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会让她更记恨。
傍晚回家,路过赵老太家院墙外,果然听见里面传来哭声,夹杂着赵老太的骂声:“你个死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桂芬能进纺织厂,咱家日子能好过多少?你倒好,给人家使绊子还被抓包,丢不丢人!”
“我就是不想让她好过!”赵福宝的声音带着哭腔,“凭什么她啥都有,我啥都没有!”
“你有啥资格跟人家比?”赵老太的声音更凶了,“人家娘病着还硬撑着干活,人家哥在县城读书,人家自己能挣工分,你呢?除了偷鸡摸狗还会干啥!”
林仲秋没再听下去,转身往家走。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心里五味杂陈。
或许,赵福宝变成这样,赵老太也有责任吧——一味地纵容和比较,只会把孩子往歪路上推。
回到家,赵秀兰已经做好了晚饭,是红薯粥配咸菜。
柱子和丫丫吃得很香,还把自己碗里的红薯给林仲秋夹:“姐姐吃,姐姐干活累。”
林仲秋的心瞬间被暖化了,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头:“姐姐不饿,你们吃。”
晚上,她坐在灯下,给弟弟妹妹缝补衣服,心里盘算着去县里学习的事。
听说纺织厂有新式织布机,比现在的木织机效率高多了,她正好可以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像在北宋时那样改良一下,提高产量。
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仲秋看着熟睡的家人,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不管赵福宝再怎么作妖,都挡不住她家的日子往好的方向走了。
明天,她要去供销社买些红糖,给娘补补身子。
后天,就去县里学习织布。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她有信心,一步一个脚印,走出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
至于那些阴暗的算计和嫉妒,就让它们像这秋夜的露水,太阳一出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县纺织厂的机器声能震得人耳朵发麻。
林仲秋刚跨进车间,就被墙角那几台银灰色的家伙拽住了眼——“跃进牌”电动织布机正“哐当哐当”地转,传送带带着棉纱飞跑,可织出的布像被揉过的纸,皱巴巴的,边缘还支棱着一圈毛边。
“小花来了?”带她的张师傅往机器上一拍,震得手上的银镯子叮当响,“这新家伙说是能多织三成布,结果织出的都是‘抹布’,公社书记昨天还来拍桌子呢。你先瞅瞅,能看出啥门道不?”
林仲秋蹲在机器前,手指捏着刚织出的布边捻了捻,眉头一挑——布面的褶皱像波浪似的,每隔三寸就拧一下。
她盯着针头起落的节奏,突然发现:“张师傅您看,传送带转得快时,针头还没完全抬起,棉纱就被扯紧了,这不就拧巴了?”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粉笔,在齿轮边缘画了个小三角,“把这里调慢半格,让针头先抬起来再送纱。”
张师傅眯眼瞅了瞅:“你这丫头,比技术员还敢说?人家可是县城来的大学生。”
“试试呗,弄坏了我赔。”林仲秋拿起扳手,手腕一转,齿轮“咔嗒”响了一声。
她动作轻得像捻绣花针,调完还凑过去听了听,“成了,开机试试。”
机器重新转起来时,车间里突然静了半秒。新织出的布平平展展,像刚熨过似的,连张师傅都直拍大腿:“嘿!真成了!这手活儿,绝了!”
林仲秋刚要笑,车间门口突然炸响一声尖叫:“赵小花!你个小偷凭啥在这儿!”
她抬头一瞧,差点没气笑——赵福宝正跟门卫揪着胳膊较劲,辫子上的红布条歪到了耳朵上,活像只炸毛的母鸡。
“我要找你们厂长!”赵福宝使劲挣开门卫,直奔车间中央,“她根本不是凭本事进来的!是靠公社李同志走后门!昨天她改机器用的都是邪门招,那布摸着都扎手,肯定是糊弄人的!”
她指着刚织出的布,“你们信她还是信我?她在村里就靠偷东西过日子!”
张师傅把手里的茶杯往案子上一墩,茶水溅出半杯:“你这丫头片子懂个屁!这布比你家被单都平整!”
她上下打量赵福宝,“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来捣乱的。保卫科!把她架出去,再敢来就送派出所!”
赵福宝被俩穿蓝制服的架着往外拖,嘴里还在喊:“赵小花你等着!我饶不了你!”
林仲秋瞥了眼她头顶那缕气运,黑得像团墨,连白色都快瞧不见了——这哪是抢福气,分明是在攒晦气。
“别往心里去。”张师傅递给她块薄荷糖,“这种红眼病,见天儿有。你刚才调机器那两下,比技术员强十倍,等这批布交了,我跟厂长给你请功。”
林仲秋含着糖,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走。
她盯着机器上的木梭,突然琢磨:“要是给梭子加个小挡板,棉纱是不是就不会跑偏了?”
说干就干,她找了块薄铁片,蹲在地上打磨起来,火星子溅在布鞋上,烫出几个小洞都没察觉。
等厂长带着公社书记来视察时,林仲秋已经解决了三个老难题。
书记摸着平整的布,乐得直拍她肩膀:“小赵同志是块金子!培训结束直接去技术组,工资给你涨到最高档!”
回宿舍的路上,林仲秋买了两斤苹果——县城的苹果红扑扑的,比村里的甜多了,给娘和弟弟妹妹带回去正好。
路过邮局时,她趴在柜台上写了封信,告诉大哥自己在织厂挺好的,让他别惦记家里。
刚到宿舍楼下,就看见路灯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李梅穿着件灰布外套,手里拎着个蓝布包,见了她就笑:“听说你把织布机治服帖了?真给咱赵家村长脸。”
“就是瞎琢磨。”林仲秋接过布包,里面是件毛衣,针脚密密实实的,“您咋来了?”
“来县里开个会,顺道看看你。”李梅往车间方向瞥了眼,“我听说赵福宝找你麻烦了?”
林仲秋把苹果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别提了,跟疯了似的。”
“这丫头在村小学也没安分。”李梅叹了口气,“上课撕别的同学的作业本,把粉笔末撒进老师的茶杯,校长找了赵老太三次,老太太只会护着说‘孩子小’。再这么下去,迟早出大事。我跟孤儿院那边打过招呼了,实在不行就送过去,至少能吃饱穿暖,学门手艺。”
林仲秋咬了口苹果,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流。或许离开那个总拿她跟别人比的家,对赵福宝来说反而是条生路。
接下来的日子,林仲秋成了车间的“香饽饽”。
张师傅把新机器的设计图往她面前一推:“厂里想让你牵头改良,成了给你发奖金!”她看着图纸,眼睛亮得像揣了星星——这机器跟北宋的“风语织机”原理相似,就是缺个自动断线报警的装置。她拿起铅笔,在图纸上画了个小铃铛,“纱线断了就响,省得工人盯着看。”
试机那天,全厂的人都围了过来。当第一匹平整的布卷出来,铃铛“叮铃”一响时,厂长笑得露出了牙:“小赵!这机器就叫‘小花牌’!”
领奖金那天,林仲秋在邮局遇见了王大叔。他扛着一捆课本,见了她就喊:“小花丫头!你娘在家都把你夸成朵花了!说你比你哥还有出息!”
“大叔别取笑我了。”林仲秋笑着问,“赵福宝……还好吗?”
王大叔往地上啐了口:“被她奶送孤儿院了,走的时候哭着喊要回来报仇,谁劝都没用。唉,也是个没福气的。”
林仲秋走出邮局时,夕阳把街道染成了金红色。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汇款单,又捏了捏张师傅给的水果糖,心里踏实得很。
从末日种麦子到北宋织布,再到这纺织厂的机器声,她信一句话:靠自己挣来的日子,比啥都稳当。
至于那缕总跟着赵福宝的气运,大抵是随着孤儿院的铁门关上,散在风里了吧。
林仲秋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脚步轻快地往纺织厂走——明天还得早点去,新机器的齿轮,她想再磨得光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