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圈,“咔嗒”一声轻响,门推开时带着点老房子特有的木味。八十平的屋子被打理得清清爽爽,浅灰色的布艺沙发搭着黑白条纹的地毯,墙上没挂多余的装饰,只在玄关处钉了块原木色的置物板,上面摆着个小小的篮球模型——那是初中时井惜婕送他的生日礼物。
“换双鞋吧。”靖安弯腰从鞋柜里拿出双灰色拖鞋,“家里只有这个,不嫌弃的话……”
井惜婕看着那双拖鞋,忽然笑了:“连拖鞋都是灰色的?”
靖安的耳朵微微发红,“我还蛮喜欢灰色的……”他没说下去,只是挠了挠头,把拖鞋往她脚边推了推,“挺软的,试试。”
井惜婕换鞋时,目光扫过客厅。开放式厨房的台面上擦得锃亮,水槽里空荡荡的,连抹布都叠得方方正正。“都是你自己收拾的?”她走到沙发边,指尖轻轻碰了下抱枕,布料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
“嗯,怕麻烦,就弄成这样了。”靖安跟在她身后,视线落在她发顶,“你……晚上睡卧室。”他指了指走廊尽头的门,“我在沙发上对付一下就行。”
“对不起哦安安,害你睡沙发了,我都不好意思了。”井惜婕回头看他,客厅的顶灯是暖黄色的,落在他脸上,把他眼底的小心翼翼照得格外清楚。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靖安笑了笑,转身往厨房走,“饿不饿?我煮点面给你吃?”
“你还会做饭?”井惜婕跟过去,靠在厨房门框上。开放式的设计让她能清楚看见他忙碌的样子:从冰箱里拿出番茄时,先在水龙头下冲了三遍;剥虾仁时,指尖灵巧地挑去虾线,动作熟稔得不像个刚独居几个月的男生。
“被逼出来的。”靖安回头冲她眨眨眼,“刚搬出来的几天总吃外卖,后来觉得胃不舒服,就跟着教程学了学,这么几个月下来,也算会一点了。”他把番茄切成小块,油锅里“滋啦”一声响,酸甜的香气立刻漫了出来。
井惜婕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他穿着件简单的白t恤,露出小臂流畅的线条。灯光透过厨房的投射在他肩上,恍惚间竟和多年前那个在教室里做题的少年重合了——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低头演算时睫毛垂着,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透着认真的光。
“洗手准备吃饭啦。”靖安把最后一勺虾仁盛进碗里,转身时撞上她的视线,愣了愣,“怎么了?”
“没什么。”井惜婕赶紧移开目光,“就是觉得……你做的面好香。”
卫生间在卧室左边,井惜婕推门进去时,愣了一下。洗漱台上,牙膏和牙刷并排摆在角落,瓶身朝外的角度都一模一样;镜子擦得能映出人影,连台面上的水渍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她看着镜子里自己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周希禹的卫生间——永远堆着等待着阿姨来收拾的换洗衣物,漱口杯里的牙刷总是东倒西歪。
“快尝尝。”靖安已经把面端上餐桌,番茄虾仁拌川上撒了一点点井惜婕喜欢的醋,旁边还放着一小碗紫菜蛋花汤,碗沿擦得干干净净。
井惜婕拿起筷子,挑了根面条送进嘴里。酸甜的汤汁裹着筋道的面条,虾仁q弹,番茄的味道恰到好处。“好吃。”她眼睛亮了亮,又夹了一大口,“比面馆做的还好吃。”
靖安坐在对面,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嘴角的笑意藏不住。等她吃得开心起来,才轻声说:“婕婕,你慢慢吃,我出去一趟。”
井惜婕手里的筷子顿了顿:“你要去哪儿?”
“给你买些洗漱用品。”靖安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我这儿只有男士的,你用不了,而且洗漱用品都只有我自己的。”他起身拿外套,“很快就回来,你在家等我。”
“别去了。”井惜婕突然拉住他的手腕,他的皮肤带着点凉意,“太晚了,商场应该都关门了。我自己点个外卖好了。”
“我看过了,都是些便利店了,不知道质量怎么样。没事的,我去找找24小时营业的店,再看看沿街店铺,总能买到些的。”靖安想走,却发现她抓得很紧,指节都泛白了。
“我不想一个人待着。”井惜婕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以前……以前一个人在家就会胡思乱想。”
靖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他想起小学时她爸妈出差,她总借着问问题的由头拉他在她家待着,说“一个人看恐怖片会害怕”。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她这点小习惯还是没变。
“那等你吃完,我们一起去。”他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急,慢慢吃,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家的。”
井惜婕松开手,低头把碗里剩下的汤喝了。“你也吃点吧,”她抬头看他,“你今天找我,肯定也没好好吃饭。”
“中午前,在动物园吃了点。”靖安拿起她用过的碗,准备去洗。
“动物园?”井惜婕愣住了。
“嗯,”靖安的动作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早上想去那儿坐会儿,想起以前……”他没说下去,只是笑了笑,“没什么。”
井惜婕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知道他说的“以前”是什么——是他们一起在动物园喂长颈鹿,一起坐在湖边看锦鲤,他偷偷拍下她被鹦鹉吓得躲在他身后的样子。那些被她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回忆,原来他也一直记着。
两人没再说话,沉默地收拾好碗筷,换了鞋出门。夜晚的老小区很安静,路灯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偶尔有晚归的人骑着自行车经过,叮铃铃的铃声在巷子里荡开。
超市的暖光在街角亮着,靖安推开门时,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下门口的风,怕吹到井惜婕。货架上的东西不多,他却仔细地挑着:拿起井惜婕需要换洗的女士内衣,对着包装看了看,不是纯棉的又红着脸放回去,直到看到纯棉的才放进推车;选牙刷时,特意挑了支粉色的软毛款;连毛巾都选了井惜婕喜欢的卡通款,不像他平时用的纯色款。
井惜婕站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总是这样,明明自己也手足无措,却还是想把所有事情都考虑周全。
回到家时,井惜婕换鞋的瞬间,忽然发现靖安拿出来了双粉色的拖鞋——是刚才在便利店买的。她走进卫生间,看见靖安正把新的牙刷放进杯子里,牙膏也挤好了一小段,摆在旁边。
“好了,你早点休息吧。”靖安擦了擦手,“我在客厅,有事喊我。”
井惜婕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走出卫生间,轻轻带上了门。卧室的床单是浅灰色的,带着淡淡的阳光味,床头柜上放着杯温水,杯口贴着张便利贴,是他清秀的字迹:“渴了就喝点水,别熬夜。”
她躺在床上,听着客厅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应该是他在铺沙发。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井惜婕攥着被子,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她发着高烧,靖安背着她跑了三条街去医院,一路上喘着气说“别怕,有我呢”。
原来有些人,从来都没变过。只是她以前太急着往前跑,忘了回头看看,那个一直站在原地的人。
凌晨三点,床头的小夜灯还亮着暖黄的光,像枚安静的月亮。井惜婕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后背沁出一层冷汗——梦里的婚礼进行曲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她穿着婚纱站在台上,周希禹穿过人群朝她走来,白衬衫的领口沾着血迹,刚要抓住她的手,就被一群戴着黑口罩的人拽着往后拖。她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混乱的人群里,那些人转而扑向她,指甲划过她的手臂,疼得钻心。
“呼……”她按住胸口大口喘气,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漫进来,在地板上织出片朦胧的网。缓了好一会儿,才摸到床头的水杯,冰凉的玻璃壁贴着掌心,总算压下些心悸。
想去趟卫生间,她轻轻拧开门把手。客厅的窗帘没拉严,路灯的光斜斜地照进来,刚好落在沙发上——靖安蜷缩在那里,身上盖着条浅灰色的薄毯,毯子滑到腰际,露出半截t恤里的腰线。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眉头却微微蹙着,像在梦里也揣着心事。
井惜婕放轻脚步走过,拖鞋踩在地毯上没发出一点声音。从卫生间出来时,瞥见那条毯子又往下滑了些,她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弯腰把毯子往上拉了拉,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他的手很烫,像揣着团火。
刚直起身,身后突然传来极轻的一声“嗯”,她吓得差点跳起来,回头看时,靖安还闭着眼,只是睫毛颤了颤,大概是睡熟了翻身。她快步溜回房间,关门前最后看了眼沙发,他的眉头好像舒展了些。
门合上的瞬间,靖安缓缓睁开眼。黑暗里,他望着天花板,指尖还残留着她刚才碰过的微凉触感。他根本没睡熟,客厅太静了,她房间里稍有动静都能听见。从她刚才惊醒时压抑的抽气声,到此刻轻得像羽毛的脚步声,他都数着。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假装熟睡,怕惊扰了她好不容易攒起的平静。
卧室里,井惜婕翻来覆去再睡不着。黑暗里,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下,她犹豫很久,还是伸手摸了过来。开机的瞬间,信息提示音像炸开的烟花,一条接一条跳出来,99+的红标刺得人眼睛疼。
最新的几条是半小时前发的,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她不用猜也知道是周希禹发来的:
【婕婕,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也知道你在生气。我不逼你,就想告诉你,姜玙佑的事是奶奶胡闹,我已经把她赶出去了,声明我会让爷爷删掉。】
【今天在医院是我混蛋,我不该说那种话。你有多怕,我后来想了想就有多悔。】
【我在你家楼下等了半夜,你爸妈说你不在。我不找了,你好好休息,等你想理我了,随时找我。】
往前翻,语气却不是这样的。中午的信息带着急慌的强硬:
【井惜婕你到底在哪?!接电话!】
【你到底在哪里在?为什么要这样?你去哪里了?】
【我告诉你井惜婕,你要是敢躲着我,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再早一点,是他用自己号码发的,那时她还没拉黑他:
【老婆,别闹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医生说的话别往心里去,大不了我们不生,我不在乎。】
【你到底在哪?我真的要疯了。】
一字一句,像钝刀子反复割着心口。她知道他急,知道他后悔,可那些话像钉子,钉进心里时有多疼,拔出来就有多难。
手指往下滑,蒋奕真的信息跳了出来,只有一张截图和一句话:
【你自己看吧。周希禹没否认,营销号都发了姜玙佑自己在朋友圈发的周奶奶送的玉镯,配文说“谢谢长辈认可”。合着你们俩的感情,在他们家眼里就是场说换就换的戏?】
截图里是姜玙佑的朋友圈,九宫格照片里,她举着只翠绿的玉镯,手腕搭在周家老宅的红木桌上,背景里隐约能看见周奶奶的手。配文写着:“缘分很奇妙,谢谢奶奶的厚爱。”下面的评论区,满是“恭喜订婚”“早生贵子”的祝福。
井惜婕点开浏览器,输入“周希禹 姜玙佑”,跳出来的词条密密麻麻。有营销号发的“破镜重圆”通稿,配着两人小时候的合照——姜玙佑扎着羊角辫,周希禹牵着她的手,照片被磨得发旧,却被修得亮闪闪的;有八卦号扒出的“定情信物”,是条很精致的宝石手链,据说当年周希禹省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甚至还有篇煽情长文,写着“未来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所有的信息里,没有周希禹的任何回应。不承认,不否认,像默认了这场闹剧。
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哭声漏出去,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抖。原来她的难过,她的挣扎,在周家这场精心编排的戏里,连个像样的配角都算不上。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靖安小声的问:“婕婕没事吧,你哭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井惜婕小声说了个“嗯。”
“咔哒。”门被轻轻推开。
靖安站在门口,他没开灯,只借着走廊的微光看着她:“我好像听到……”
井惜婕赶紧抹了把脸,抬头时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做了个噩梦。”
靖安走进来,在床边坐下,没看她的眼睛,只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我听见你在哭。”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散了什么,“不用在我面前这样,难过就说出来,不开心也跟我说,我在啊!”
井惜婕的防线瞬间塌了,眼泪掉得更凶,她别过头去,声音哽咽:“安安,你家有酒吗?我想喝。”
靖安沉默了几秒,起身走到客厅,很快拿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回来。他倒了小半杯递给她,自己也倒了点,没喝,就那么握着:“只能喝这么多,喝多了伤胃。”
井惜婕接过杯子,红酒的涩味滑过喉咙,烧得食道暖暖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她不是想喝酒,只是想找个借口,让自己这场崩溃显得不那么狼狈。
靖安没说话,就坐在旁边陪着,偶尔抬手,想拍她的背,又觉得不妥,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
窗外的月光移了移,照在他握着杯子的手上,他的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井惜婕忽然想起高中时,他也是这样,在她被老师冤枉哭鼻子时,默默递来包纸巾,坐在旁边不说话,直到她哭够了,才递给她颗大白兔奶糖。
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什么都没变。变的是她,是她一头扎进另一段感情里,忘了身后还有这样一个人,永远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等在原地。
“安安,”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哑得厉害,“我是不是很傻?”
靖安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眼底的光比小夜灯还亮:“不傻。只是有时候,太把别人当回事,就容易委屈自己。”他顿了顿,轻轻碰了碰她的杯子,“尝尝这个,其实不怎么好喝,就图个暖和。”
井惜婕笑了,眼泪却还在掉。她举起杯子,和他的轻轻碰了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为这场迟来的清醒,敲下一个温柔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