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如同在隆海县本就暗流涌动的官场上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两份加盖着隆海县人民政府大红印章的通告,经过一夜的发酵,其威力在上班时间彻底爆发开来。
一份通告,宣布财政局局长王方平“因病”停职休养,日常工作由副局长郑品铭暂代。
另一份,则勒令三十二名“吃空饷”人员三日内返岗,否则开除。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谓“病休”不过是体面的说法。
王方平这个在隆海横行多年、据说有着通天背景的财神爷,竟然在新县长上任的第二天就被直接撸了下去,想要再官复原职几乎是痴人说梦!
而那份针对“吃空饷”的最后通牒,更是展现了新县长毫不留情、敢于触碰既得利益群体的铁腕。
一时间,隆海县各级机关、乡镇的领导们,尤其是那些之前对黄政的到来持观望甚至轻视态度的人,纷纷感到坐立不安,脊背发凉。
电话铃声在各个办公室隐秘地响起,都是在向自己背后的靠山打探消息、询问对策。
整个隆海县的权力磁场,因为黄政这雷霆万钧的两拳,发生了剧烈的扰动和重组。
而此时,处于风暴眼的县长办公室,却显得异常平静。
外间,夏林如同门神般把守着,谢绝了一切非必要的拜访和电话转接。
里间,黄政与谭晓峰相对而坐,气氛严肃而专注。
(“小谭,”黄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沉静地看着谭晓峰,“我们继续昨天被打断的话题。
把你所知道、所怀疑的,都说出来。知道多少说多少,不确定的,我们记录下来,再一步一步去查证、去验证。”)
他需要尽快拼凑出隆海县权力版图背后的真实脉络。
谭晓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叙述更清晰、更有条理:“好的,老板。”(私下场合,他开始使用更显亲近的称呼)
(“昨天我提到了一个关键人物——‘肖少’。”谭晓峰压低了些声音,“这个人具体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我确实不知道。
李县长似乎也刻意避免在我面前提及他的全名和背景。
但我敢用性命担保,这个人绝对不是我们隆海本地人!
他应该是来自上面,”他指了指天花板,意指市里或者省城,“甚至可能更高。”)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比喻来形容这个“肖少”及其所代表的势力在隆海的角色,忽然问道:
“老板,您……平时看网络小说吗?特别是修仙玄幻类的?”
黄政被他这跳跃的思维问得一怔,但还是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明白,谭晓峰这是在用一个通俗的比喻来阐述一个可能极其严峻的现实。
谭晓峰得到鼓励,组织了一下语言,用更低的嗓音说道:
(“有的修仙小说里,会描写一些大能修士,他们掌控着一个或多个‘小世界’。
对于这些小世界里的生灵来说,那位大能就是至高无上的‘天道’。
他维持着小世界的基本运转,但根本目的,是为了让小世界里的资源(灵气、矿产、生灵愿力等等)不断滋生、成熟。
等到时机合适,他就会进行一次‘收割’,将积累的资源攫取一空,用以提升他自己的修为。
而小世界里的那些统治者、宗门领袖,他们或许知道真相,但碍于绝对的实力差距,大多选择屈服,帮助‘天道’管理小世界,并从中分得一点点残羹剩饭,委屈求全。
偶尔,也会出现一两个有骨气、有远见的人,不甘心被永远圈养和收割,想要冲出小世界,去寻找外界的帮助或者揭露真相。
而这样的人,往往在刚刚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会被‘天道’或其代言人无情地拦截,甚至直接抹杀……”)
谭晓峰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神中充满了后怕和愤怒:
(“这……这就是我无意中听到李县长在和人通电话时,用来比喻隆海现状的概况!
李县长在电话里说,隆海,就是某些人眼中的‘小世界’,而那个‘肖少’及其背后的力量,就是那个定期来‘收割’的‘天道’!
天铭食品和隆海源油,就是他们伸进来汲取养分的触手!
县里那些依附他们的官员,就是帮着管理、并从中捞取好处的‘代理人’!”)
他猛地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声音哽咽:
(“而李县长……李县长他就是那个不甘心、想要冲出小世界去寻找帮助的人!
他就是在去省城,准备向上级反映情况的路上……出的车祸!这绝对不是意外!”)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谭晓峰这番借助比喻、却无比清晰深刻的描述,黄政的心还是猛地沉了下去。
如果这个比喻成立,那么隆海县问题的严重性,远超他之前的预估。
这不仅仅是一个县的黑恶势力保护伞问题,而是可能牵扯到更高层面、有着严密组织和明确利益输送链条的系统性腐败和掠夺!对手的能量,恐怕大得惊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梳理着思路:
(“嗯,你的比喻很形象,我明白了。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推断,那么‘天铭食品’和‘隆海源油’这两家垄断了全县农业命脉、疯狂榨取农民血汗的公司。
无疑就是‘肖少’或者说他背后势力,在隆海进行‘收割’的白手套和工具。”)
“肯定是!”谭晓峰用力点头,“这两家公司压价收购,逼走外来投资,所有利润最终流向哪里?肯定不是留在隆海!”
黄政目光锐利,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么,在隆海县这个‘小世界’里,哪些常委是明确代表‘肖少’利益的‘代理人’?哪些可能是迫于压力,不得不委屈求全的?”
谭晓峰皱紧眉头,努力回忆和分析:
(“老板,这个我不敢完全确定,只能根据我平时的观察和一些蛛丝马迹来判断。
常务副县长周铁飞,县委办主任邓宣林是紧跟县委书记侯书恒的,几乎形影不离。
而县委副书记李彪、县政法委书记钟在强、宣传部长卞悦(女),还有兼任城关镇党委书记的杨志群,这四个人,我亲眼见过他们和王方平多次私下聚会,吃饭喝酒,谈笑风生,关系非常密切。
王方平是‘钱袋子’,他们走得这么近,很难说清。
纪委书记萧山辉,组织部部长杨树斌,统战部部长李开明,武装部长周雄他倒独来独往。
跟着李县长的只有常委副县长连桥,不过纪委萧书记私下里跟李县长关系挺好,我跟李县长还去萧书记家里吃过饭。
至于哪些是利益集团的^代理人^,我就不清楚了。”)
说到这里,谭晓峰似乎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黄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犹豫,追问道:“不过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任何线索都可能很重要。”
谭晓峰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是关于陆县长,陆小洁的……她那个前夫……”
他的话在这里停住,似乎在斟酌该不该说,或者该怎么说。
黄政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专注。陆小洁是第一个向他示好并隐晦表达支持的常委,她的背景和动机至关重要。
而她那个在履历上写着“离异”的前夫,难道也与这盘根错节的势力有关?
“陆县长的前夫,怎么了?”黄政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探究。
谭晓峰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准备揭开另一段可能关联重大的往事。
隆海县这潭深水下的又一条暗线,似乎即将浮出水面。
而这条线,或许将直接影响黄政对陆小洁的判断,以及未来联盟的稳固。
办公室内的空气,因为这句未尽的提及时,再次变得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