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初夏的暴雨将至,空气闷热而粘稠。别墅内却因中央空调的运转,维持着一种恒定的、近乎无菌的低温。云棠刚结束与一个难缠的品牌公关的电话周旋,揉了揉眉心,正准备将沟通要点录入顾临深的工作日程。
门铃毫无预兆地响起,清脆,却带着一种打破固有秩序的尖锐。
这个时间,顾临深在外参加一个无法推拒的颁奖典礼,秦女士也在现场陪同。别墅通常不会有访客。云棠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蔓延。
她走到可视门禁前,屏幕上映出一张脸——一张美丽、优雅,却让云棠瞬间血液冻结的脸。
是林珊(L.S.)。
照片和现实终究不同。屏幕里的女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珍珠白套装,长发挽成低髻,几缕碎发慵懒地垂在颈侧,妆容精致得体。她的眼神不像照片中那般全然温婉,而是带着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沉静的自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能穿透屏幕的审视。
云棠僵在原地,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她为什么会来这里?顾临深知道吗?
门铃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云棠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通话键。“您好,请问找谁?”她的声音尽力维持着助理应有的平静。
“我找临深。”林珊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温和,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我是林珊。他不在吗?”
她直接报了名字,仿佛笃定这个名字就是通行证。
云棠沉默了几秒。她知道不该放她进来,顾临深从未允许,这无疑是引火烧身。但将林珊拒之门外,同样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顾先生外出参加活动,暂时不在。”云棠回答,语气谨慎。
“没关系,”林珊似乎笑了笑,“我可以等他。外面好像要下雨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话已至此,云棠没有了拒绝的余地。她按下开门键,看着铁艺大门缓缓滑开,那个存在于铁盒中、存在于顾临深梦魇与执念中的女人,踩着从容的步伐,一步步走进了这座囚禁她的牢笼。
林珊踏入客厅,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扫描仪,不着痕迹地掠过室内的每一处细节。从沙发的款式,到窗帘的颜色,再到角落里摆放的绿植。她的表情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仿佛只是随意参观的欣赏。
“这里和以前比,变了不少。”她轻声感叹,像是在对云棠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云棠没有接话,只是礼貌地请她入座,然后去厨房准备茶水。她能感受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背影上,带着探究,比较,以及一种深藏的、女性之间才能敏锐察觉的评估。
当云棠将泡好的红茶放在林珊面前时,林珊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谢谢。你就是云棠吧?临深的新助理。”
“是的,林小姐。”云棠垂眸,避开她过于直接的目光。
“临深他……对工作要求很严格,不太好伺候吧?”林珊端起茶杯,语气熟稔自然,仿佛与云棠是相识已久、可以闲聊私事的朋友,“他有些习惯,可能一般人不太理解。比如书房的书籍必须按他的顺序摆放,咖啡的温度一丝不能差……”
她娓娓道来,语气温和,内容却像一把把软刀子。她在向云棠展示她对顾临深的了解,展示他们之间共享的、不为外人所知的过去。她在无形中划下一条界限,提醒云棠,谁才是那个真正“懂得”顾临深的人,而云棠,不过是一个暂时的、外围的替代品。
云棠安静地听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只是扮演着一个尽职的、沉默的助理角色。但内心深处,一种冰冷的战意却被悄然点燃。林珊的每一句话,都在试图将她重新定位回那个无足轻重的“影子”位置。
“他压力大的时候,容易失眠,有时候还会……”林珊继续说着,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云棠放在沙发上的、刚刚记录完的工作笔记。
就在这时,云棠忽然抬起眼,平静地打断了她,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林小姐,顾先生的个人习惯和工作日程,属于保密范畴。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情,或许可以联系顾先生本人确认他回来的时间。”
她没有表现出被冒犯,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好奇或不安。她只是用一种职业化的、近乎冷漠的态度,守住了助理的职责边界,也干脆利落地截断了林珊试图进行的、带有优越感的“怀旧”攻势。
林珊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她看着云棠,脸上的笑容未变,眼神却深了些许。
两个女人在客厅里沉默地对坐着,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雷声在云层深处闷响。
玄关处终于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顾临深推门而入,带着一身室外的微潮气息和尚未完全褪去的、属于名利场的浮华光晕。他显然没料到会看到客厅里的景象,脚步在门口顿住。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林珊身上,那一瞬间,云棠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翻涌起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愠怒,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以及某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更深层的东西。
随即,他的视线猛地转向云棠,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
林珊已经优雅地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歉意与重逢喜悦的笑容:“临深,你回来了?抱歉,没打招呼就过来了。刚回国,想着来看看你,没想到你不在,多亏了云小姐让我进来等。”
她轻描淡写地将责任揽了过去,姿态大方得体。
顾临深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回应林珊,目光依旧死死锁在云棠脸上,声音冰冷刺骨:“谁允许你放人进来的?”
这一刻,云棠感觉自己像一件被当场抓获的、失职的物品。她垂下眼睫,没有辩解,只是低声说:“抱歉,顾先生。”
林珊适时地走上前,柔声打圆场:“临深,别怪云小姐,是我坚持要等的。”她靠近他,语气带着一种旧日的亲昵,“我们……能谈谈吗?”
顾临深的下颌线紧绷着,他看了一眼林珊,又看了一眼沉默伫立如同背景板的云棠,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径直朝书房走去。
林珊对云棠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仿佛带着歉意的眼神,随即跟了上去。
书房的门在云棠面前重重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世界。
云棠依然站在原地,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击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如同她此刻难以平静的心潮。
林珊的突然造访,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在顾临深心中的真实位置——一个可以随时被质疑、被斥责的附属品。也照出了顾临深面对过去时,那远非平静的反应。
但同时,她与林珊那短暂的、无声的交锋,也让她意识到,她并非全无还手之力。顾临深试图锻造的“刃”,第一次挥动,指向的却并非他预想的敌人。
风暴已经降临。而这紧闭的书房门后,正在进行的,是一场关乎过去与现在的谈判,其结果,将直接影响她这个被困在风暴眼中的“囚徒”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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