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青砖地面沁着夜露，苏家老宅的琉璃灯在檐角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扯成细长的碎片。林辰盯着林国栋手中那盏青铜灯，灯芯爆开一朵灯花，火星溅在他手背上，烫得他指尖发颤。
“你该跪下。”林国栋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片，刮过祠堂里积年的香灰。他站在供桌前，背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影子覆在“苏氏宗祠”四个鎏金大字上，黑得发沉。
林辰没动。他闻到供桌上的线香混着檀木的味道，和前世临死前那间禅房里的气息一模一样。那时他跪在蒲团上，林国栋——不，那时他还不知该称“岳父”——站在他身后，手里握着那盏青铜灯。灯油滴在他后颈，烫得他缩了缩脖子，接着是刀刃划过骨头的声响。
“您不该让我跪。”林辰开口，声音轻得像片落叶，却惊得檐角的琉璃灯晃得更厉害，“我跪了二十年，跪得膝盖都烂了，也没跪出个所以然来。”
林国栋的手指在灯柄上收紧，指节泛白。青铜灯的纹路硌进他掌心，像刻着某种古老的咒语。“你以为你配知道？”他冷笑，灯影在他脸上晃出深浅不一的沟壑，“二十年前，我亲手把你从火里抱出来，不是为了让你来质问我的。”
林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火？前世他死时，禅房里也起了火。浓烟呛进喉咙，他挣扎着回头，看见林国栋站在门口，手里提着那盏青铜灯，灯油顺着灯壁往下淌，在青砖地上汇成一条细长的河。
“火？”林辰往前半步，供桌上的烛火在他眼里跳成两簇鬼火，“您是说，二十年前那场火？还是……二十年后那场？”
林国栋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盯着林辰，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又像在看一个早就该死的人。“你记得？”他的声音哑了，灯芯在他手里爆开第二朵灯花，“你不该记得。”
林辰笑了。他笑起来时，嘴角扯出一个尖锐的弧度，像把生锈的刀。“我该记得。”他说，“我跪在您脚边二十年，替您挡过刀，替您背过黑锅，甚至替您养了您女儿二十年——您以为这些能抹掉我记忆里的火？”
祠堂里突然安静下来。檐角的琉璃灯不再晃，线香的味道变得刺鼻。林国栋的手松了松，青铜灯“当啷”一声掉在供桌上，震得烛火乱颤。
“你……你知道了？”他问，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
林辰没答。他盯着供桌上那盏灯，灯油顺着灯壁往下淌，在他眼里汇成一条血河。二十年前，他从火里被抱出来时，耳边响着同样的滴答声；二十年后，他死在禅房里时，那声音又响了一遍。现在，它第三次响起，在苏家老宅的祠堂里，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我不该知道？”林辰终于开口，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该像条狗一样活着，替您咬人，替您挡灾，最后死在您手里——像前世那样？”
林国栋的脸色变了。他往后退半步，背撞上供桌，牌位哗啦啦晃成一片。“你……你胡说！”他吼，声音却发虚，“你疯了！”
林辰没疯。他清醒得很。清醒得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能感觉到后颈上那道疤在发烫——那是前世林国栋的刀留下的，现在还在疼。
“我胡说？”他往前一步，供桌上的烛火被他带起的风扑灭了一半，“那您告诉我，二十年前那场火是怎么回事？我父母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苏家？还有——”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我前世，是怎么死的？”
林国栋的嘴唇抖了抖，却没发出声音。他盯着林辰，像在看一个怪物，又像在看一个终于挣脱了锁链的野兽。
琉璃灯在檐角摇晃，灯影在他脸上晃出细碎的光。林辰看着那光，突然想起前世临死前，林国栋对他说的话：“你活该。”他说，“你本就不该存在。”
现在，林辰知道了。他存在，是个错误；他活着，是个笑话；他跪了二十年，跪出个天大的秘密——他不是林国栋的女婿，不是苏家的上门女婿，他是个替身，是个傀儡，是个早就该死的人。
“您不说？”林辰笑了，笑声在祠堂里回荡，像把生锈的刀刮过青砖，“那我替您说。”他盯着林国栋的眼睛，一字一顿，“二十年前，您为了苏家的产业，放火烧了我家；二十年后，您为了掩盖秘密，杀了我——前世如此，今生，您还想再来一次？”
林国栋的脸色煞白。他往后退，直到背抵上墙壁，再无路可退。“你……你……”他指着林辰，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枝，“你不得好死！”
林辰又笑了。这次，他笑得很轻松。“不得好死？”他说，“我早就死过一次了。”他转身，走向祠堂的门，脚步轻得像片落叶，“这一世，该轮到您了。”
琉璃灯在檐角摇晃，灯影在他身后拉得很长，像条甩不掉的尾巴。林辰没回头。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再也不用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