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李善长和常遇春顿时松了一口气。
刘伯温微微垂眸，躬身行礼。
“大帅深谋远虑，臣，佩服。”
朱元璋摆了摆手，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
“行了，都散了吧。”
“老常，去把军务理一理，准备迎接棡儿凯旋。”
“是，大帅！”
常遇春领命，兴高采烈地退了出去。
很快，大堂里只剩下朱元璋、李善长和刘伯温三人。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看着刘伯温，缓缓开口。
“伯温，你今天，不只是想说称帝的事吧？”
李善长心里一惊，看向刘伯温。
刘伯温抬起头，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大帅明鉴。”
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
“臣今日之言，其一为称帝，其二，为晋王殿下。”
“棡儿？”
朱元璋眉头微蹙。
刘伯温沉声道。
“晋王殿下复原巢车，三日破姑苏，此等功绩，已非‘赫赫战功’四字所能形容。”
“经此一役，殿下在军中的声望，怕是已经到了一个顶峰。”
李善长听出了些许不对劲，插话道。
“这不是好事吗？殿下声望越高，大帅您的根基就越稳固啊。”
“善长兄此言差矣。”
刘伯温摇了摇头，目光直视朱元璋。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已是取祸之道。”
“但如今，臣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功高震兄。”
轰！
朱元璋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李善长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刘伯温的言下之意。
晋王朱棡，是三殿下。
在他上面，还有太子朱标！
太子朱标仁厚贤德，监国理政，深得文官拥戴。
可他的功绩，多在内政。
而晋王朱棡的功劳，却是开疆拓土，是足以载入史册的武功！
兄弟二人若是一直如此，将来……
“伯温！”
朱元璋的声音带着寒意。
“咱的儿子，咱自己清楚。”
“标儿仁厚，棡儿聪慧，他们兄弟情深，绝不会……”
他说到一半，却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自己就是从最底层厮杀上来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权力的诱惑多么可怕。
它可以让父子相残，手足相向。
刘伯温深深一揖，语气恳切。
“大帅，臣绝无挑拨之意。”
“太子殿下与晋王殿下自然是兄友弟恭。”
“但人心，是最难测的东西。”
“如今无事，不代表将来无事。”
“底下的人，为了各自的利益，难免不会阳奉阴违，暗中结党。”
“将两位殿下推到对立面。”
“此事，不可不防啊！”
朱元璋沉默了。
他靠在椅背上，额头上的皱纹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是他打天下以来，遇到的最棘手的问题。
一边是自己最看重的嫡长子，一边是自己屡建奇功的三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
许久，他才疲惫地挥了挥手。
“咱知道了。”
“你说的，咱会记在心里。”
“退下吧。”
“臣，告退。”
刘伯温与李善长对视一眼，躬身退出了大堂。
空旷的大堂里，只剩下朱元璋一人。
……
半个月后。
金陵城外，官道之上，人山人海。
自发前来迎接晋王凯旋的百姓，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
他们伸长了脖子，脸上带着兴奋。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人群瞬间沸腾了！
只见远处地平线上，一面绣着“晋”字的黑色大纛，正，朝着金陵城的方向靠近。
紧随其后的，是数千名身披玄甲的骑士。
他们正是跟随朱棡南征北战的鬼神骑！
为首一骑，是晋王朱棡。
“晋王殿下！”
“是晋王殿下回来了！”
“殿下千岁！”
欢呼声瞬间淹没了一切。
无数百姓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声音嘶哑。
尤其是人群中的少女们，她们将手中的鲜花、手帕，抛向官道中央。
一时间，花雨纷飞。
朱棡端坐在马上，脸上挂着笑容，不时地向着两旁的百姓挥手致意。
只是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
他不喜欢这种场面。
相比于万民的敬仰，他更渴望的，是家人的拥抱。
他不动声色地加快了马速，只想快点穿过这片人海。
终于，在距离金陵城门约二十里的一处高坡上。
他看到了那群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凉亭下，他的父亲朱元璋，母亲马秀英，大哥朱标，四弟朱棣。
还有……那个身穿一袭淡青色长裙的徐妙云。
在看到他们的那一瞬间，朱棡脸上出现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高高地举起手臂，用力地挥了挥。
“棡儿！”
马秀英第一个看到了他，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朱棡的心脏猛地一抽。
他再也按捺不住，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驾！”
身下的战马发出一声嘶鸣，朝着那座高坡狂奔而去。
百姓的欢呼声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他的眼里，只剩下那座凉亭，和亭子里的家人。
短短的距离，眨眼即至。
朱棡在家人面前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翻身下马，身上的甲胄发出一阵碰撞声。
他快步走到朱元璋面前，站得笔直，脸上带着骄傲。
“爹！”
“儿子回来了！”
“没给您丢人吧？”
朱元璋看着眼前这个比出征前更挺拔的儿子，眼眶微微发热。
他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洪亮。
“好！”
“好样的！”
他重重地一掌拍在朱棡的肩膀上。
“咱的好儿子！”
“欢迎凯旋！”
父子二人身后。
徐达、李善长、常遇春等所有文武官员，齐齐上前一步。
他们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将士。
所有人，同时躬身，弯腰。
一道整齐划一的呐喊声。
“恭迎三殿下凯旋！”
在这一刻，天地之间，朱棡是唯一的主角。
这声音震得朱棡的耳膜都有些发麻。
他站在那里，享受着万众瞩目的荣光。
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从心底深处升腾而起。
他的瞳孔深处，燃起一簇火焰。
原来，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仅仅是一场胜利，就能换来如此的敬仰。
那如果……如果整个天下都匍匐在他的脚下呢？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不，还不够。
眼前的这一切，还远远不够。
他要的，是让这四海八荒，都传颂他朱棡的名。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棡儿。”
朱棡身体微微一震。
他眼中的火焰瞬间熄灭。
他转过身，看向自己的母亲，马秀英。
他大步上前，在马秀英面前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