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断杖之辱
金銮殿内的檀香早已被血腥气冲淡,只余下龙涎香与腐臭混合的诡异气息。阿罗那顺身披镶满红宝石的黄金战甲,战靴上还沾着恒河的湿泥,每一步踏在金砖地面上,都发出沉闷的回响。他居高临下地站在玉阶之上,俯视着阶下跪伏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王玄策的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右脸因为撞击而火辣辣地疼,视线所及之处,是三十具唐使的尸体。他们曾是跟随自己出使天竺的同僚,如今却被摆成一个屈辱的字,横七竖八地躺在大殿中央。每具尸体的嘴里都塞着半截佛经,鲜血从嘴角溢出,染红了泛黄的经页。檀木使节杖的残骸散落在尸体周围,鎏金杖头滚落在台阶下,上面如朕亲临四个篆字早已沾满泥污,失去了往日的威严。
一声脆响,阿罗那顺的黄金战靴狠狠碾过使节杖的中段,檀木断裂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王玄策的心猛地一缩,仿佛那断裂的不是木杖,而是他作为大唐使节的尊严。他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金砖上开出一朵朵细小的红花。
告诉李世民。阿罗那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生硬的官话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傲慢,天竺的太阳,不照长安的狗。他脚下踩着一卷《大唐西域记》,书页被战靴碾得粉碎,墨字模糊成一片,如同大唐与天竺的邦交,在此刻彻底断裂。
王玄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怒火:阿罗那顺!你可知辱我使节,形同宣战?大唐的铁骑,必将踏平你的王庭!
哈哈哈!阿罗那顺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无尽的轻蔑,大唐?不过是东方的蛮夷之国罢了。你以为我会怕吗?他挥了挥手,身后的武士立刻上前,抓住王玄策的头发,将他的脸再次按在地上。
看看外面吧,大唐的使节。阿罗那顺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愉悦,听听那是什么声音。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象鸣,紧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仿佛大地都在颤抖。王玄策挣扎着抬起头,透过殿门的缝隙,看到三百头战象正缓缓走过宫墙。每头战象的背上都绑着一个铁笼,笼子里关着的,是曲女城最后的佛教僧侣。他们衣衫褴褛,形容枯槁,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
这些都是玄奘法师当年讲经说法的弟子,阿罗那顺的声音在王玄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得意,如今,他们都成了我的阶下囚。你说,若是玄奘法师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王玄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想起了临行前,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嘱托,想起了大唐与天竺的友好往来,想起了玄奘法师西行取经的艰辛。如今,这一切都被眼前这个暴君毁于一旦。
你这个疯子!王玄策怒吼道,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代价?阿罗那顺嗤笑一声,蹲下身,用戴着黄金指套的手指抬起王玄策的下巴,我倒要看看,你们大唐能拿我怎么样。来人,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使节拖下去,关进地牢。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武士们上前,粗暴地将王玄策架起,拖着他向殿外走去。经过那些唐使的尸体时,王玄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那惨烈的景象。
殿外的阳光格外刺眼,照在战象的铁甲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铁笼里的僧侣们看到王玄策,纷纷发出绝望的哀号。王玄策咬紧牙关,在心中暗暗发誓:陛下,大唐的子民们,你们等着。我王玄策就算是死,也要为死去的同僚报仇,也要让这个暴君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被拖进黑暗的地牢,沉重的铁门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与喧嚣。地牢里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和血腥味。王玄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阿罗那顺的狂言,不断浮现出唐使们惨死的画面。
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他不仅是一个使节,更是大唐的脸面。如今,脸面已被践踏,他唯有奋起反抗,才能挽回大唐的尊严。
地牢的角落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王玄策警惕地望去,只见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蜷缩在那里。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血污的脸,正是副使蒋师仁。
师仁!王玄策连忙爬过去,扶住他,你怎么样?
蒋师仁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鲜血,声音微弱地说:长史...我们...我们还有机会吗?
王玄策看着蒋师仁期盼的眼神,又想起了大殿上那屈辱的一幕,心中涌起一股强大的力量。他紧紧握住蒋师仁的手,眼神坚定地说:有!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有机会。我们是大唐的使节,绝不能在这里倒下。我们要想办法逃出去,然后...带兵回来,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他的声音在黑暗的地牢里回荡,带着一股不屈的意志。虽然现在他们身处绝境,但王玄策相信,只要心中的信念不灭,就一定能够等到重见天日的那一天。而到那时,他会让阿罗那顺知道,侮辱大唐使节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第二节 佛血密室
地牢石壁渗出的水珠沿着沟壑流淌,将那些深浅不一的梵文刻痕洇成暗紫色。王玄策手腕上的镣铐嵌在字形铁桩里,每一次挣扎都会让铁环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对面墙上钉着的老僧瘦得只剩骨架,灰扑扑的僧袍下露出的皮肤布满裂口,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皮被粗麻线缝在额头上,两颗浑浊的眼球固定在眼眶里,一眨不眨地盯着角落那个石制水槽。
水...水...老僧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结像生锈的齿轮般滚动。王玄策这才注意到水槽边缘凝结着暗红的结晶,液体表面漂浮着细小的金色碎屑,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檀香与铁锈的怪味。他勉强挪到铁桩允许的极限距离,借着石缝透进的微光细看,只见水底沉着半块青玉印章,蟠螭纽上系着的朱红绶带已被血水浸透,印台侧面大唐抚夷之宝六个篆字在血水中若隐若现——正是出发前鸿胪寺新制的使节印信。
那是...戒日王的血...老僧突然转过头,缝在额上的眼皮扯出渗血的裂口,阿罗那顺...用邪术...取了先王的...转轮圣王血...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血沫从嘴角溢出,他们把血...灌进钟楼的...幽冥钟...钟声能...碎人魂魄...
王玄策猛地看向水槽,暗红液体正以诡异的节奏泛起涟漪,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搅动。他想起传闻中戒日王曾统一北天竺,被佛教徒尊为转轮圣王,其血液被视为具有神圣力量的圣物。难道阿罗那顺篡位后,竟盗掘了戒日王的陵寝,用先王的血来炼制邪器?
哐当——牢门突然被撞开,带着铁锈味的风灌进地牢。三个头戴青铜面具的婆罗门僧侣鱼贯而入,面具上雕刻的湿婆神眼瞳处透着幽光。他们拖着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死者的皮肤被完整剥下,肌肉组织上还残留着未刮净的皮屑,裸露的血管像红色蛛网般覆盖在躯体上。
不...老僧发出绝望的呜咽,眼球因为恐惧而剧烈震颤,那是...那是曲女城的...住持...
婆罗门僧侣们面无表情地将尸体扔进水槽,暗红的血水瞬间翻涌起来,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整槽血水开始沸腾,无数气泡从尸体下方涌出,破裂时发出的声响。王玄策惊骇地看到,血水中逐渐浮现出长安城的轮廓——朱雀大街、大明宫含元殿、甚至西市的胡商店铺都清晰可辨,只是所有建筑都笼罩在一层血色雾气中,城墙上还隐约可见攀爬的黑影。
以血为镜,以魂为引...最前面的婆罗门开口,声音通过面具的孔洞传出,带着金属的回响,大唐的使节,看看你们的国都吧,很快...这里也会变成血海...
血水中的长安城突然剧烈摇晃,仿佛受到无形的冲击。王玄策看到含元殿的鸱吻突然断裂,砸在丹陛上溅起血色浪花,而那些攀爬城墙的黑影竟然是戴着青铜面具的婆罗门!他猛地想起老僧的话,难道阿罗那顺要用这幽冥钟的邪术攻击大唐?
带他走。为首的婆罗门指了指王玄策,另外两人立刻上前,用涂满油膏的麻绳将他捆得结结实实。经过水槽时,王玄策瞥见那半块大唐抚夷之宝正在血水中下沉,印面上突然浮现出诡异的梵文咒符,而漂浮的金色碎屑竟组成了一个扭曲的字。
老僧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他被钉在墙上的双手猛地挣脱木钉,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一个婆罗门的脚踝。亵渎圣血...必遭天谴!他用尽最后力气嘶吼,眼球从眼眶中爆出,血水喷在青铜面具上,竟发出的腐蚀声。
愚昧的秃驴。婆罗门僧侣一脚踹在老僧胸口,朽木般的骨骼发出断裂声。老僧的身体软软垂下,唯有那双被缝在额上的眼皮还在微微抽搐,仿佛在做最后的诅咒。
王玄策被拖出地牢,潮湿的甬道尽头透出刺眼的光亮。他奋力抬头,只见一座高耸入云的钟楼矗立在王宫中央,黑色的塔身上缠绕着粗大的铁链,每一节链条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咒符。钟楼顶端的钟亭里隐约可见一口漆黑的巨钟,钟身布满诡异的血纹,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光。
那就是...幽冥钟...押解他的婆罗门狞笑着说,用戒日王的血和千名高僧的魂魄铸成,一会儿...你就能听到它的声音了。
王玄策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但当他看到钟楼基座上刻着的戒日王浮雕时,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屈的意志。他想起了大唐的万里江山,想起了陛下的殷切期望,想起了死去的同僚们。就算是死,他也要想办法阻止阿罗那顺的阴谋,不能让大唐的国土遭到邪术的侵害。
他被押着走向钟楼,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汗水浸湿了他的囚服,镣铐的重量让他步履蹒跚,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坚定。他知道,一场关乎大唐命运的较量,即将在这座诡异的钟楼里展开。而他,作为大唐的使节,绝不能在此刻倒下。
第三节 钟楼诡戏
子夜的梆子声从远处寺庙传来,悠长而空洞,仿佛在为即将上演的惨剧伴奏。王玄策和蒋师仁被铁链拖拽着,踏上通往钟楼顶层的螺旋石阶。每一步都踩在黏腻的液体上,借着壁龛里摇曳的牛油灯火光,能看到石阶缝隙里嵌着细碎的人骨,显然这里曾发生过无数次血腥的祭祀。
七层钟楼顶端是个圆形大殿,穹顶绘着扭曲的梵天创世图,原本神圣的神只们都长着狰狞的面孔,手中挥舞着人皮与白骨。阿罗那顺端坐在大殿中央的王座上,那王座竟是由数百根人骨堆叠而成,颅骨在王座顶端排列成冕旒的形状,眼窝中还插着未燃尽的蜡烛,滴下的蜡油在骨头上凝结成诡异的花纹。
哈哈哈,王长史,我们又见面了。阿罗那顺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他身上的黄金战甲在灯火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胸前挂着一串用佛牙和指骨串成的项链。王玄策的目光落在他脚下,只见一个穿着唐装的小吏正跪着伺候,那人头戴幞头,身穿圆领袍,赫然是本该在驿站遇袭时死去的译员张九!
张九?你不是已经...王玄策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清楚地记得,在使团遇袭那天,张九为了保护文书,被天竺士兵砍倒在血泊中。
王大人别来无恙?张九抬起头,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只是说话时漏风得厉害。王玄策这才发现,他的舌头竟少了半截,嘴角还残留着未愈合的伤口。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双手捧着一根崭新的使节杖,杖身由洁白的骨头拼接而成,每一节骨头上都刻着唐使的名字,正是当初死在大殿里的那三十名同僚!
下官...替新王陛下...重制了旌节...张九献宝似的将使节杖举过头顶,骨杖顶端镶嵌着一颗巨大的红宝石,在灯光下闪烁着血红色的光芒。
蒋师仁见状怒火中烧,他猛地挣脱押解士兵的控制,虽然双手被铁链锁住,但他用尽全力将铁链甩向张九,沉重的铁环精准地套住了张九的脖子。叛徒!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蒋师仁怒吼着,用力拉扯铁链,张九被勒得脸色发紫,却依然咧着嘴笑。
就在这时,张九的后领被铁链扯开,露出了苍白的后颈。王玄策定睛一看,只见他的脊椎上竟嵌着七颗乌黑的佛珠,每颗佛珠都用金线固定在椎骨之间,佛珠表面刻着扭曲的梵文咒符,正随着张九的呼吸微微跳动。
原来如此...是婆罗门的傀儡术...王玄策恍然大悟,心中一阵悲凉。他想起在西域听说过的邪术,有些婆罗门僧侣能通过特殊的咒术控制死人或活人,将其变成没有灵魂的傀儡。看来真正的张九早就死了,现在这个不过是被操控的躯壳,恐怕早就被扔进恒河喂了鳄鱼。
不错,正是本座的傀儡术。阿罗那顺拍了拍手,两个婆罗门僧侣上前将张九从蒋师仁手中救下,张九脖子上的铁链竟自动脱落,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操控。一个小小的译员,只要稍加利用,也能成为羞辱大唐的利器。
你这个魔鬼!王玄策愤怒地瞪着阿罗那顺,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你这样亵渎死者,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阿罗那顺哈哈大笑,在天竺,强者就是法则。你们大唐以为派个使节就能让我俯首称臣?简直是痴心妄想!他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猛地跺了一下脚。
只听一声巨响,钟楼的地板突然向下凹陷,露出一个直径数丈的圆形血池。血池中的液体正在剧烈沸腾,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和硫磺味。王玄策和蒋师仁凑近一看,只见血池中漂浮着数十具戴着镣铐的尸骨,有的头骨上还插着断箭,有的肋骨上留着刀痕,显然都是死于非命。
看到了吗?这些都是历代出使天竺的汉使。阿罗那顺指着血池,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从张骞通西域开始,就有汉人使者来到天竺,他们都以为自己是天朝上国的使者,高高在上。可结果呢?还不是都成了我天竺的亡魂!
王玄策仔细看去,只见那些尸骨上的镣铐样式各异,有的是汉代的青铜铐,有的是魏晋的铁铐,还有的是本朝的样式。看来阿罗那顺并非虚言,历代前往天竺的使者,有很多都没能活着回去,他们的尸骨被埋在这里,成了阿罗那顺炫耀武力的工具。
你...你这是在向整个大唐宣战!王玄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他知道,阿罗那顺的野心已经不仅仅是天竺的王位,他是想挑战大唐的威严,甚至染指大唐的国土。
宣战?阿罗那顺冷笑一声,我早就向你们宣战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杀了你的同僚,侮辱你的使节杖?他走到血池边缘,用手中的黄金权杖搅动着血水,很快,幽冥钟就会敲响,到时候,你们大唐的国土也会像这血池一样,成为我阿罗那顺的囊中之物!
就在这时,蒋师仁突然低声对王玄策说:长史,你看血池旁边的石柱,上面有裂缝。王玄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血池周围的石柱上果然有几道细微的裂缝,虽然不明显,但在牛油灯的照射下还是能看出来。
这钟楼年久失修,又被他们用来搞这些邪术,恐怕结构已经不稳固了。蒋师仁低声说,我们或许可以趁机...
王玄策点点头,心中有了一个计划。他知道,现在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如果错过了,不仅自己性命难保,大唐的安危也将受到威胁。他深吸一口气,暗中握紧了拳头,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
好了,好戏就要开场了。阿罗那顺回到王座上坐下,拍了拍手,把幽冥钟吊起来,让我们的大唐使节好好欣赏一下这来自地狱的钟声!
随着他的命令,大殿穹顶突然打开,一根粗大的铁链垂了下来,铁链末端系着一口巨大的黑色铜钟。铜钟表面布满了诡异的花纹,在灯光下闪烁着幽暗的光芒,钟身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显然刚刚完成某种血腥的祭祀。
王玄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他看了一眼蒋师仁,两人眼神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心。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想办法阻止这口钟敲响,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像个大唐的汉子!
第四节 骨杖突围
蒋师仁的动作快如闪电,在婆罗门僧侣反应过来之前,已从张九手中夺过那根人骨使节杖。入手处冰凉刺骨,指腹触到骨节间镶嵌的银丝——那竟是触发机关的暗钮。他来不及细想,猛地按下银丝,只听一声轻响,杖头的鎏金红宝石突然炸裂,三枚乌黑的铁蒺藜滚落在掌心,每枚刺尖都泛着蓝汪汪的寒光。
是破甲雷!王玄策瞳孔骤缩,认出这是兵部专为特种部队打造的暗器,铁蒺藜内部中空,撞击硬物便会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和强光。他曾在鸿胪寺的密档里见过图样,没想到竟藏在这根亵渎死者的骨杖里。
就在此时,整座钟楼突然剧烈震颤,仿佛被巨锤击中。血池中的血水溅起三尺高,漂浮的尸骨相互碰撞发出咔咔声响。阿罗那顺坐在人骨王座上险些摔倒,他惊恐地望向钟楼顶端:怎么回事?幽冥钟还没敲响!
就是现在!王玄策大吼一声,趁乱挣脱了身旁婆罗门的控制。他抄起地上一根断裂的烛台,用尽全身力气撞向悬挂幽冥钟的铁链。铜钟与铁链碰撞的瞬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声波如无形的刀刃,将四周的琉璃灯全部震碎。
大殿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血池里的血水还在发出幽幽的红光。阿罗那顺的怒吼声在黑暗中响起: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佛血钟必须敲响九九八十一声,不然邪术就会反噬!
王玄策和蒋师仁背靠背站在一起,手中紧握着破甲雷。他们能听到黑暗中传来婆罗门僧侣的脚步声和咒语声,显然对方正在逼近。
长史,我们怎么办?蒋师仁低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
跟我来!王玄策凭借着刚才的记忆,摸索着走向钟楼的窗户。他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大殿,照亮了一小块地面。王玄策探头望去,只见钟楼外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可仔细一看,那哪里是藤蔓,分明是无数被剥皮的尸体用筋腱和头发绑成的,从钟楼顶端一直垂到地面。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蒋师仁也看到了,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没时间想了,往下爬!王玄策当机立断,他知道阿罗那顺的人随时可能追上来。他将破甲雷揣进怀里,抓住的一端,试探着踩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结实,虽然踩在上面感觉黏糊糊的,还散发着一股恶臭,但至少能承受人的重量。王玄策深吸一口气,开始向下攀爬。蒋师仁紧随其后,两人小心翼翼地在上移动。
就在这时,地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还夹杂着马的嘶鸣声。王玄策低头望去,只见他们带来的那匹老马正在院子里狂奔,它猛地撞翻了一个火盆,火星四溅,照亮了周围的景象。
借着火星的光芒,王玄策看见院子中央有一尊巨大的铜佛,佛像的左手不知何时指向了北方。他心中一动,想起了出发前一位高僧送给他的锦囊,里面写着遇困看佛,指北可生。难道这就是高僧所说的生路?
师仁,快看铜佛的手!王玄策低声喊道。
蒋师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也看到了铜佛指向北方的左手。长史,难道高僧说的生路就在北方?
很有可能。王玄策点点头,我们加快速度,爬到地面后就往北方跑。
两人加快了攀爬的速度,身后的钟楼里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喊叫声。阿罗那顺的声音再次响起:别让他们跑了!给我追!
就在这时,王玄策怀里的破甲雷突然发出一声轻响,似乎是受到了撞击。他心中一惊,知道破甲雷随时可能爆炸。
师仁,快!跳下去!王玄策当机立断,松开了抓住的手,纵身向下跳去。蒋师仁也紧随其后,两人在空中划出两道弧线,重重地摔在地上。
幸好下面是厚厚的草丛,两人虽然摔得七荤八素,但总算没有受伤。他们刚站起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破甲雷在上爆炸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和刺眼的光芒。
快走!王玄策拉着蒋师仁,朝着铜佛左手所指的北方跑去。老马看到他们,也嘶鸣着跑了过来,用头蹭了蹭王玄策的手臂。
好马!王玄策拍了拍老马的脖子,翻身上马,蒋师仁也跟着骑了上去。两人一马,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身后的钟楼里火光冲天,阿罗那顺的怒吼声和婆罗门的咒语声渐渐远去。王玄策回头望去,只见那座诡异的钟楼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狰狞,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入口。
他知道,他们暂时安全了,但这只是开始。阿罗那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必须尽快逃出天竺,回到大唐,然后率领大军,为死去的同僚报仇,彻底粉碎阿罗那顺的阴谋。
老马驮着两人在夜色中狂奔,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王玄策抬头望向北方的天空,那里有一颗明亮的星星在闪烁,仿佛在指引着他们前进的方向。他握紧了拳头,心中暗暗发誓:大唐的土地,绝不容许任何蛮夷侵犯!阿罗那顺,你等着,我王玄策一定会回来的!
他们一路向北,穿过茂密的森林,越过湍急的河流。身后的追兵时远时近,但都被他们巧妙地避开了。王玄策知道,他们必须尽快赶到天竺的边境,然后想办法回到大唐。
终于,在天亮时分,他们看到了前方的城门。那是天竺北部边境的一座小城,城门上插着天竺的旗帜。王玄策和蒋师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坚定。他们知道,只要冲出这座城门,就能看到回家的希望。
王玄策猛地一夹马腹,老马发出一声嘶鸣,朝着城门飞奔而去。一场新的突围,即将开始...
第五节 残经指路
老马驮着两人撞破城门吊桥时,王玄策胸口突然传来灼烫感。他伸手探入怀中,触到那卷用油皮纸包裹的《大唐西域记》残页——这是从血泊里抢出的唯一文书,此刻正隔着布料发烫,仿佛内里藏着炭火。蒋师仁勒住缰绳让马转向河谷,王玄策趁机扯开油皮纸,染血的纸页在晨雾中泛着诡异的红光。
“这是...玄奘法师的批注?”蒋师仁凑过来看,只见泛黄的纸页上,玄奘用朱笔在葱岭山脉的某个山口旁画了座佛塔,旁边题着“羯盘陀国故地,山势如壁垒”。而就在朱笔字迹的下方,竟浮现出一行新鲜的墨字,笔画遒劲如刀刻:“汉家儿郎,可来此处避祸——定远侯班超”。
“班超?!”王玄策手指抚过墨迹,触感干爽却带着尘土气息,“三百年前的西域都护,怎么会...”他突然想起史书中记载,班超曾率三十六人定西域,晚年却在疏勒留下隐秘的补给点。纸页突然又发烫,另一段空白处渗出暗红血字,竟是用梵文写的地形图,标注着“血池钟楼正北三百里,有废寺藏兵甲”。
“驾!往雪山方向!”王玄策将残页塞进腰带,老马似通人性般长嘶一声,四蹄踏碎河谷的薄冰。身后传来震天的象鸣,阿罗那顺的金象卫队已冲出城门,战象鼻子上悬挂的铜铃震碎晨雾,每头象背上的武士都张弓搭箭,箭镞在阳光下闪着绿光。
“长史,看路边!”蒋师仁突然拔刀劈向一棵合抱粗的菩提树。刀刃切入树干的瞬间,树心竟发出空洞的回响,接着哗啦啦淌出一串铜钱。王玄策俯身拾捡,入手冰凉沉重——全是本朝的开元通宝,钱孔周围还留着西域打磨的痕迹,而每枚铜钱的背面都用小字刻着一个“陈”字。
“陈...难道是陈汤?”蒋师仁数着铜钱,共三十枚,“当年陈汤矫诏发兵,也曾在西域埋过军饷...”他的声音突然顿住,因为发现铜钱底下还压着半块汉隶石碑,碑文模糊可辨:“...以三十六人破虏,今留金三十,以待后之汉使...”
“班超有三十六人定西域,我们有三十枚开元钱。”王玄策将铜钱揣进怀里,金属的凉意透过衣衫传来,“这是先辈给我们的买命钱!”他抬头望向北方的雪山,那里云层翻涌,隐约可见冰川如银龙盘踞。残页上的血字突然又变,梵文地形图旁多出一行汉字:“过雪线三里,见石佛则安”。
象群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战象喷出的白雾已能看清。王玄策猛地勒转马头,从怀中摸出最后两枚破甲雷:“师仁,你带钱先走,我去引开他们!”蒋师仁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当年班超三十六人同生共死,如今我二人岂能独活?”他从马鞍后抽出半卷麻绳,将三十枚铜钱串成腰带系在腰间,铜钱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在此时,河谷上游突然传来轰鸣,并非象群脚步,而是山体崩塌的巨响。王玄策回头望去,只见昨日所见的那尊铜佛竟出现在河谷尽头,佛像高约十丈,左手仍指向北方,而佛眼之中竟流下两道血泪,暗红色的泪水在月光下凝结成两个大字:“快走”。
“是神佛指引!”蒋师仁失声喊道。老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踢向旁边的山壁,竟踹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石缝。王玄策当机立断,将破甲雷扔向象群方向,拽着蒋师仁钻进石缝。身后传来两声巨响,伴随着象群的悲鸣和武士的惨叫,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
石缝内漆黑狭窄,两人只能匍匐前进。王玄策怀中的《大唐西域记》残页持续发烫,仿佛成了一盏明灯,指引着方向。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微光,他们钻出石缝,发现身处一个隐秘的山谷。山谷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佛,佛像风化严重,面目模糊,唯有左手掌心向上,托着一个石盒。
“是残页上说的石佛!”蒋师仁上前打开石盒,里面没有兵甲,只有一卷丝帛和三十支羽箭。丝帛上用汉隶写着:“汉使至此,可持箭过雪岭,北三十里有汉军故营,内藏粮草兵器。吾等三十六人,曾以此处为根基,破匈奴,定西域。今留此箭,望后来者继吾辈之志,扬大汉天威!——班超”
王玄策拿起一支羽箭,箭杆上刻着“汉”字,箭头锋利如新,仿佛刚打造出来。他看向雪山方向,那里云雾缭绕,不知隐藏着多少危险,但他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也是先辈们留下的希望。
“师仁,我们走。”王玄策将丝帛收好,背上羽箭,和蒋师仁一起,牵着老马,朝着雪山深处走去。身后的河谷渐渐远去,阿罗那顺的追兵也被甩在身后,但王玄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他们必须尽快穿过雪山,找到汉军故营,补充粮草兵器,然后才能想办法回到大唐,向阿罗那顺讨还血债。
雪山的寒风呼啸而过,吹在脸上如刀割般疼痛。但王玄策和蒋师仁的心中却燃烧着一团火,那是来自先辈的勇气和信念,支撑着他们在这片陌生而危险的土地上,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前方。他们知道,只要手中握着这象征着汉家儿郎精神的羽箭,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就一定能完成使命,为死去的同僚们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