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满足于眼前这片丰饶的庭院,沉醉于此刻鼎沸的人声,那与曾在衰朽的祖宅中沉沦、坐视荣光流逝的祖辈又有何异?这生机勃勃的“新”,倘若失了开拓的锐气与远眺的雄心,终有一日亦会沦为后人凭吊的“旧”。
“诸君,”金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穿透猎猎风声,清晰地落在身侧每一位核心成员耳畔。他们的目光,与他一样,既燃烧着此刻的荣光,也映照着前方的长路。“今日气象,非你我之功,乃千年星火不灭,代代接续相传之果。然此间荣光,非为终点之冠冕,实为征途之新驿。”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视野尽头那片尚未被家族足迹充分踏足、传说中蕴藏着珍稀矿脉与未知商机的苍茫山脉,“先辈予我等沃土与根基,非为固守围城,而是为助我们开辟更广阔的天地——那里!”他的手指坚定地定在空中,“是家族血脉流向未来的河床。”
他收回目光,再次凝视掌中古玉,温润的触感仿佛连接着无数双殷切的眼睛。“吾族之复兴,不在筑起高墙,而在永不止息地拓展疆界——不仅是土地与财富的疆界,更是智识与胸襟的疆界。”他眼中锐芒如星火迸溅,“设学院,广纳贤才,使最卑微子弟亦有登峰之阶;拓商路,扬帆四海,让家族之名响彻诸邦;更要立下铁律,令后世子孙铭记:金氏之魂,在于‘进’,在于‘新’,在于永不自封于既得之安!”
风势渐强,吹动金凡的衣袍,也仿佛吹散了观礼台上那层无形的、名为“满足”的薄雾。他不再言语,只以沉静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沐浴在朝阳下的、生机无限又责任深重的土地。那目光深邃如渊,越过今日的喧嚣与壮丽,投向更远的群山,投向未知的海域,投向无数需要被照亮、被开拓、被重新定义的未来。
掌心的古玉温润依旧,却不再仅仅是沉重的慰藉。它成为一枚船印,烙在家族命运的船舷之上,宣告着这艘刚刚驶出港湾的巨舰,它的航程,唯有星辰大海。他伫立高处,新的凝望已然开始——那是对更辽阔地平线永恒的召唤。
当金氏家族重新在望云山脉上空扬起族旗时,金凡心中那股支撑着他一路苦战的不屈之力并未松懈。
面对族内激增的人心纷扰、四方势力暗里眼红觊觎,以及远方悄然窥视的可怖存在,金凡意识到复兴只是漫长求索旅程上短暂的灯火驿站。
新的挑战早已伺机而动——而他内心最深沉的渴望,亦在指引着他往远方、往高处,往那些掩藏着力量真谛的浩瀚未知之地。
金氏宗祠前的广场上,石铺的地面经过数百年风雨摩挲与灵力浸润,纹路温润。此刻正被无数簇拥族人站满脚下,星陨大典正在进行。
香烟直上九霄,古老仪轨的吟唱声调沉浑肃穆,声浪叠加震荡在天地之间。金凡站在祭坛高处,玄色族袍上的银丝纹绣在日光照射下光华流转、如同活水流动,他一举一动似乎隐然牵动了身周的微小罡流旋涡。
祭礼完毕,族人的欢呼之潮尚未平息,金凡眼底那层庆典华彩已然淡去,只余如玄玉般冷静而明澈的光芒。他目光穿透前方几张被恭敬托起的卷轴——那上面墨迹淋漓的新则刚刚公布。
传功殿,将由战功彪炳却古板严厉的三长老金镇主持。
执法殿交由年轻但锐气十足的后辈金锐执掌,其中用意不言而明。那面“玄冰鉴灵壁”便是悬于执法殿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灵力刻入其间的新约清晰载明奖惩之规。至于繁杂外务……几房年轻而心思活络的子弟,连同数位深谙世故的耆老并肩协作。
一位须发如银的云鹤老人,大长老上前一步,他微微躬身声音低沉暗含规谏:“家主,族规古卷自有精妙,‘寒鉴冰壁’过于厉烈。金锐年少气盛,又执此利器,怕是……” 金凡闻声只轻轻摆了摆手,声音不高却穿透喧嚣,如同玉石相击般清晰坚定:
“规矩如同界河之水,唯清晰不可逾越,方能承载家族巨舰前行不覆。古卷需尊其神,取其精华;新规则为血肉,重定脉理——破而后立,唯此二字。信任金锐执剑的,正是他心中热血滚烫的担当。”
他的目光落在大长老身后几个欲言又止的族老脸上,唇角微抿后又添温言:“族规非孤剑,而似双锋:惩戒锋芒用以震慑离心,庇护却用以凝聚人心。自即日起,族库中灵蕴金髓、淬体丹药,乃至先祖战阵图谱副本,尽皆向各支、各房敞备取用之门,有功必酬、有才必养——诸公若仍觉不妥,可当场议定修订,决不蔽言。”话间他身形卓立,袍服在风中微微拂动宛若巍岳山岚环带。
人群后角落里,一个面孔稚嫩的旁支少年正听得聚精会神,听闻“有功必酬,有才必养”八字,喉头微微滚动,拳头已暗暗握得死紧。
祭典告一段落,金凡未回主居,径直登上东侧一座名为点云峰的山阁露台。亭内石案上竟早已布下几盏氤氲茶雾——苍云山赵氏家族代表、寒溪坞的柳长老已在静候,那柳长老身后还站着数名目光如电的精悍护卫,周身气势含而不发,仿若几柄收在鞘中的快刀。
金凡目光环视微微一沉,面上含笑却不及眼底:“赵兄,柳长老,金氏陋居何敢劳动诸位远来同享茶光。”
苍云赵氏的代表,一个眉宇间始终缭绕着挥之不去倨傲之气的青年,把玩着一串玉质念珠状若无意接口:“金家主一举撑天,力挽金氏狂澜于倾颓边缘,实乃雄才!望云山乃昔日内陆灵气毓厚之域,如今更是一扫沉浊,气运沛然焕新。岂是陋居?”他手中珠串轻轻捻动一下,话音一顿转锋锐:“赵氏观之亦是欣然非常,只是近日山中灵矿脉相忽然隐现异动,灵力潮涌颇为奇怪。
素闻金家主擅观星象、精参地脉玄机,不知能否屈尊,拨冗为我赵氏指点迷津?”
寒溪坞的柳长老轻咳一声:“金家少年英雄,正该乘风顺势鹏程万里!寒溪坞久处幽僻浅洼,所汲汲以求着不过是片瓦安稳栖身而已。听闻贵部新得‘九转凝露仙泉秘境’,真乃天赐福缘!若蒙不吝分润些许甘泉之水……寒溪坞上下感念大恩,定以丰厚相酬。”
微风徐来送来亭外松涛,亭内微寒之气却在暗中弥漫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