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灰白光线,如同吝啬的施舍,渗入地下管道的裂口,勉强驱散了部分粘稠的黑暗,却带不来丝毫暖意。汉娜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管壁,每一次呼吸都喷出白雾,肋下的伤口在低温下麻木地抽痛。她摊开手掌,工程扫描仪屏幕微弱的光芒映亮了她疲惫不堪、沾满污垢的脸。
屏幕上,一个由扭曲光点构成的、残缺的坐标正在缓慢旋转,旁边滚动着莉娅强行灌入她脑海的、支离破碎的生态数据碎片: “...地脉交汇...古老伤痕...逆生之绿...灰烬中的...”
“源初之种”。莉娅用最后力量传递出的希望,听起来却更像一个疯狂的传说,一个被遗弃在文明废墟和疯狂计划之间的幽灵。坐标指向西北方,深入那片连最顽强的遗民都不敢轻易踏足的、被称为“ 枯萎心脏 ”的辐射焦土和地质断裂带。
怀里的安娜装置依旧沉默冰冷,表面的叶脉状金纹彻底隐去,仿佛昨夜的共鸣与温暖只是一场逼真的幻梦。只有将其紧贴皮肤时,才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非物理性的 存在感 ,像一颗被深埋地底、等待萌发的种子,提醒着汉娜那并非幻觉。
她拧开最后一小罐医疗级净水,小心地润了润干裂出血的嘴唇,然后将大部分浇在安娜装置上——不是浪费,而是一种毫无根据的直觉,仿佛这冰冷的金属也需要“滋润”。水滴迅速被吸收,没留下任何痕迹。
“...该走了,丫头。”她对着装置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去找你那疯子老妈留下的‘种子’...”
收拾起所剩无几的物资:几乎空了的能量扳手、小半盒过期口粮、扫描仪、几块废电池、还有那几枚从净化单元残骸里撬下的、或许藏着更多秘密的数据晶体。背包轻得令人心慌。
她最后看了一眼泵站方向,那里只剩下坍塌的寂静。然后,她毅然钻出管道口,踏入了那片被铅灰色天空笼罩的、死气沉沉的荒原。
寒风立刻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过来。地面是龟裂的、覆盖着怪异结晶体的硬壳,踩上去发出令人不安的脆响。扭曲的金属骨架和半融化的建筑残骸如同巨人的墓碑,零星散布着,指向不祥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辐射尘和臭氧的味道,扫描仪不断发出轻微的警报。
这里是被战争、灾难和维度泄漏反复蹂躏过的土地,生命绝迹,连风都带着死亡的叹息。
汉娜拉紧了从泵站找到的、破旧却还能提供基础保温的灰色连体服兜帽,将安娜装置紧紧裹在怀里,低着头,开始向着坐标指示的方向,艰难跋涉。
“枯萎心脏”的地貌比想象中更加诡异多变。前一刻还是坚硬的结晶平原,下一刻就可能陷入突然出现的、散发着毒气的松软灰烬坑。巨大的地裂如同大地的伤疤,深不见底,从中涌出带着硫磺味的灼热蒸汽。
辐射读数始终在高位徘徊,汉娜不得不频繁注射为数不多的抗辐射药剂,喉咙里泛起金属的甜腥味。扫描仪的环境扫描功能在这里受到严重干扰,地图模糊不清,只能依靠最基本的方位指示和她的直觉前行。
寂静是这里的主旋律,但并非绝对的死寂。风中时常夹杂着远处 地质结构的呻吟 、 辐射尘暴的嘶吼 ,以及某种... 低频的、仿佛大地本身在痛苦蠕动 的震动。这些声音折磨着神经,让人无法放松。
跋涉了数小时后,扫描仪突然捕捉到前方一片区域有 异常的金属读数 和 极其微弱的能量签名 ,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汉娜立刻警惕起来,匍匐在一处隆起的地壳后,小心观察。
那是一片相对平坦的洼地,中央歪斜地插着一艘 小型、流线型的星际勘探船残骸 !它显然不属于这个时代,风格更加古老先进,船体上覆盖着厚厚的辐射尘,但似乎结构大体完整,坠毁时间应该远在星骸网络建立之前。
令人不安的是,在勘探船周围,散布着十几具 穿着老旧防护服的人类尸骸 。他们的死状极其诡异——不是被辐射杀死或饥饿脱水,而是仿佛在 瞬间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命活力 ,变成了焦黑的干尸,却保持着向前爬行、试图返回船舱的姿势。他们的防护服没有任何破损。
而在这些尸骸和船舱之间的地面上,覆盖着一层 灰白色的、细腻的、如同骨灰般的物质 ,与周围的环境截然不同。
是终末尘埃?!这么大量?
但扫描仪显示,这些灰白色物质 没有活性 ,像是被某种力量 净化 或 中和 过了。
是谁做的?
汉娜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在船舱入口处,发现了一个被暴力撬开的设备箱,里面空无一物,但箱体内部刻着一个熟悉的、让她血液几乎冻结的 符号 ——与导致净化单元失控的 灰色符文 一模一样!
又是它!
是谁先一步来到了这里?拿走了什么?又“净化”了终末尘埃?
她进入船舱内部。大部分设备都已损坏,但主控制台似乎还有残存电力。她尝试接入,发现航行日志大部分损坏,但在最后一段紧急记录里,捕捉到了一些残缺影像:
- 飞船剧烈震动,警报狂响。
- 船员们惊恐地看着窗外——并非虚空,而是某种 沸腾的、灰色的“海洋” !
- 一个巨大的、由灰色物质构成的 漩涡 正在吞噬飞船!
- 记录的最后,一个船员绝望地对着通讯器尖叫:“... 园丁 !我们发现‘园丁’了!它在——” 记录戛然而止。
园丁!莉娅最后警告中提到过的名字!它们在这里出现过?这艘船的遇难与它们有关?
汉娜感到一股寒意。Ω、终末尘埃、 以及现在的“园丁”...这片废土之上,到底还隐藏着多少可怕的势力?
她快速搜索了船舱,找到了一盒还能用的 高能营养剂 (比她的口粮好得多)、一个 多功能环境面具 (可以更好地过滤辐射尘和毒气)、以及一把能量几乎耗尽的 小型切割枪 。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扫描仪突然发出尖锐警报——检测到有 高速移动单位 正在从西北方向(坐标方向!)朝她所在位置逼近!能量签名...是Ω的风格,但更加 隐蔽 和 高效 !
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这艘船来的?
汉娜立刻熄灭了所有光源,蜷缩在船舱阴影里,握紧了切割枪,心脏狂跳。
来的不是庞大的机甲或无人机,而是三台仅有半人高、造型如同 金属蜘蛛 和 机械猎犬 混合体的 小型追踪单位 。它们移动悄无声息,八条机械节肢在复杂地形上如履平地,传感器阵列不断扫描着周围环境,动作精准、协调,带着一种非生物的冰冷效率。
它们直接掠过那些干尸,似乎对其毫无兴趣,而是精准地包围了勘探船残骸。一台守在入口,另外两台如同鬼魅般滑入船舱内部,开始进行 地毯式扫描 。
汉娜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金属舱壁后,祈祷着阴影和残骸能躲过它们敏锐的传感器。她能听到机械节肢细微的移动声和扫描束掠过空气的嘶嘶声,越来越近。
一台猎犬单元停在了她藏身的隔间外,传感器发出的红光扫过了她的靴尖!
就在汉娜准备拼死一搏时,那台猎犬单元却突然 停顿 了一下,它的传感器转向了船舱地板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小片 未被完全净化的、极其微小的活性终末尘埃残留 !
猎犬单元伸出细长的机械探针,小心翼翼地将那点尘埃收集进一个密封容器,然后... 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仿佛它的 首要任务 是收集这种样本,而非追捕她!
另外两台猎犬单元也完成了扫描,似乎没有发现更有价值的目标(或者汉娜的隐藏成功了),它们汇合后,立刻朝着西北方向——坐标方向——疾驰而去,速度快得惊人,很快消失在起伏的地平线后。
汉娜瘫软下来,后背已被冷汗湿透。这些新型号的Ω单位,行为模式更加诡异,优先级似乎发生了变化。它们对“源初之种”知道多少?它们的目的也是它吗?
她不敢久留,立刻带上新找到的物资,离开了勘探船残骸,继续向坐标点前进。心中的不安和紧迫感却愈发强烈。她不仅仅是在寻找希望,更是在与未知的可怕对手赛跑。
前方的路途,注定布满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