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道深处的未知威胁比追兵更让人头皮发麻。
那股冰冷死寂的能量波动,
连天不怕地不怕的龙渊都感觉心底发毛。
断臂老兵当机立断,
带着残兵和龙渊小队立刻原路退回,
宁愿在外面面对已知的风险,
也不想在黑暗里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拖走。
重新回到地面,天色已近黄昏。
残阳如血,给这片饱经蹂躏的沦陷区土地更添了几分苍凉和悲壮。
身后的矿道如同巨兽的嘴巴,幽深死寂,暂时没人敢再靠近。
“不能待在这里…那东西不知道会不会出来…”
断臂老兵喘着气,仅存的手臂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得找个地方过夜,兄弟们…快撑不住了。”
他手下的士兵们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伤口的疼痛、灵能的枯竭、
精神的紧绷,
以及内部对龙渊几人那若有若无的猜忌,
都像沉重的枷锁,拖慢着他们的脚步。
秦岳的空间感知也消耗巨大,
无法长时间维持。
龙渊倒是靠着饕餮碎片还能撑,
但背着苏清月,
还要时刻压制内心的憋闷和怒火,
同样不好受。
姜不辣更是小脸蜡黄,走路都打晃。
一行人还不如难民,
在荒芜的田野和倒塌的房屋废墟间艰难跋涉,
躲避着空中偶尔掠过的西方侦查光梭。
幸运(或者说是不幸中的万幸)的是,
在天色彻底黑透之前,
他们发现了一个小村庄。
与其说是村庄,
不如说是一片被战火反复犁过、
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废墟。
大部分房屋都倒塌了,
烧焦的房梁歪斜地指向昏暗的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和血腥味。
死寂,一片死寂。
“这里…好像没人了…”
一个年轻士兵沙哑着嗓子,声音里带着绝望。
“搜一下…看看有没有地窖或者还能遮风的地方…”
断臂老兵强打精神下令。
士兵们分散开来,小心翼翼地在一片狼藉中搜寻。
龙渊将苏清月轻轻放在一块相对完整的断墙下,靠着墙壁。
姜不辣立刻凑过去,
用衣角蘸了点好不容易找到的积水,
小心地擦拭着苏清月干裂的嘴唇。
龙渊直起身,看着这片废墟,
拳头再次无声攥紧。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杂种们带来的!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低声惊呼:
“排长!这边!
好像…好像有个地窖入口!
还…还有点动静!”
众人精神一振,立刻小心翼翼地向那个方向靠拢。
在一处半塌的土屋后面,
确实有一个隐蔽的地窖入口,
木板门破了一半,里面黑漆漆的。
仔细听,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窸窸窣窣的动静。
断臂老兵示意大家戒备,
自己则深吸一口气,
压低声音朝里面喊道:
“里面有人吗?
我们是龙庭的兵…
路过这里,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地窖里沉默了片刻,
然后,一个苍老、颤抖、
带着浓重口音的老婆婆的声音传了出来,
充满了警惕和恐惧:
“…龙…龙庭的?
你们…你们真是龙庭的?
不是…不是那些天杀的西方蛮子?”
“婆婆!我们真是!你看我们的衣服!”
几个士兵连忙压低声音表明身份。
又过了好一会儿,
地窖那破旧的木板门才被缓缓推开一条缝。
一双浑浊、布满血丝和老茧的眼睛在门缝后警惕地打量着外面。
当她看到断臂老兵身上那破旧但确实是龙庭制式的军服,
以及外面这些大多带伤、
狼狈不堪的年轻人时,
眼中的警惕才稍稍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悲悯。
门被完全推开,一个佝偻着背、
头发几乎全白、
脸上布满深深皱纹的老婆婆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她身上的粗布衣服打满了补丁,
但洗得还算干净。
她看着眼前这群伤痕累累的士兵,
目光尤其在昏迷的苏清月和脸色苍白的姜不辣身上停留了片刻,
浑浊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那些天杀的…
怎么就把人祸害成这样…”
她抹着眼泪,连连招手:
“快…快进来…地窖里窄…
但还能挡点风…外面冷…”
地窖确实狭窄阴暗,
散发着泥土和霉味,
但相比外面的废墟,
这里简直称得上“安全”。
角落里铺着一些干草,还有一个破旧的铁皮炉子和几个瓦罐。
老婆婆摸索着点燃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豆大的火苗勉强照亮了这片小小的空间。
她看着挤进来的众人,
尤其是几个伤势较重的士兵,
手足无措地念叨着:
“没…没什么好东西了…
就剩最后一点糙米…
我给大伙熬点粥暖暖身子…”
说着,她宝贝似的从一个角落里拿出一个小布口袋,
里面只剩下小半碗泛黄的糙米。
她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米都倒进一个破瓦罐里,
加上水,放在小炉子上熬煮。
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
士兵们默默地看着老婆婆忙碌的背影,
看着她那佝偻的身躯和颤抖的手,
看着她将那可能是最后的口粮毫不吝啬地拿出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温暖,在每个人心中弥漫开来。
就连内心憋闷的龙渊,
看着那跳动的微弱火苗和锅里逐渐升腾的热气,
紧绷的心弦也不自觉地松弛了一丝。
粥很快熬好了,很稀,几乎能照出人影,
但那股属于粮食的、朴素的热气,
却让所有饥肠辘辘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老婆婆拿出几个残缺的碗,
小心地给每个人盛了一点,
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吃吧,吃吧,孩子…回来了就好,
平安就好…我老婆子没什么用,
就这点东西…别嫌弃…”
她走到龙渊面前,
看着被他小心扶着的、昏迷的苏清月,
眼中满是心疼:
“这女娃…伤得这么重…真是可怜…”
她将自己碗里那本就少得可怜的粥,
又拨了一大半到另一个碗里,
递给龙渊。
“喂她吃点热的…兴许能好受点…”
龙渊看着手里那碗几乎不能称之为粥的米汤,
又看看老婆婆那浑浊却充满纯粹善意的眼睛,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默默地接过碗,小心地、
一点点地,试图将温热的米汤喂进苏清月嘴里。
地窖里安静极了,
只有众人喝粥的细微声响和老婆婆低低的念叨。
“我儿子…以前也是龙庭的兵…”
老婆婆看着这些年轻人,
眼神有些恍惚,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别人。
“他说…等打跑了西方蛮子就回来…给我盖大房子…”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
但很快又强笑着摇摇头:
“没事…没事…回不来…
也没事…你们好好的…
平平安安的就好…就好…”
断臂老兵低着头,碗里的粥没动几口,
肩膀却在微微颤抖。
其他士兵也沉默着,碗里的粥仿佛有千斤重。
秦岳靠在角落,闭着眼睛,
但紧抿的嘴唇显示他内心并不平静。
姜不辣更是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混着粥一起喝了下去。
龙渊一口喝干了自己碗里那点稀薄的粥,
那点热量流入胃里,
却仿佛点燃了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看着地窖低矮的顶棚,
深吸了一口气,
将那股翻涌的情绪狠狠压了下去。
这世道很操蛋,
有莱昂哈德那种傲慢的杂碎,
有陈老那种阴险的老狗,
有归墟那种冰冷的机器…
但同样,也有溪木镇广场上不屈的少年,
有断臂老兵这样死战不退的汉子,
有眼前这位失去一切却仍愿拿出最后口粮的婆婆…
还有…身边这些即便猜疑,却依旧在并肩的同伴。
这碗几乎清可见底的粥,
这片狭窄阴暗的地窖,
这位素昧平生的婆婆,
在这绝望的沦陷区深处,
给了他们一个短暂却真实的——“家”。
龙渊轻轻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他得活下去。 他们都得活下去。
不仅为了报仇,
更为了…守护这一点点,
微弱却珍贵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