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772世界线的黎明来得迟缓而阴郁。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在海平面上,吝啬地透出些许惨白的光。鹈鹕港废弃的码头上,潮湿冰冷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海鸥的鸣叫也显得有气无力。
陆棋站在那间半塌的工具棚外,目光穿透稀薄的晨雾,望向远处死寂的海面。他手中紧握着那枚来自清洗队成员的终端,冰冷的金属外壳也无法驱散他心中翻腾的灼热与寒意。
“灯塔”计划的真相,奥罗拉身陷囹圄的现状,戈尔那疯狂而危险的“焚城”理念……这些信息如同混乱的漩涡,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每一个碎片都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谜团中心——叛火者总部,薪火堡垒。
去,还是不去?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目睹卡兰的绝望,解读出“灯塔”碎片信息的那一刻,其实已然清晰。只是,理智仍在做最后的挣扎。
返回γ-8819,寻找艾米丽,那是他身为父亲最本能的渴望,是支撑他穿越无数绝境的原始动力。回到w-073,守护那些信赖他的精怪文明,那是他作为“树先生”的承诺与责任。这两条路,相对“明确”,也相对“安全”。
而前往薪火堡垒……那是主动跳入叛火者内斗的血腥漩涡,是直面那个能与奥罗拉分庭抗礼、甚至将其镇压的“焚城者”戈尔。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是在那座钢铁堡垒中化作又一缕无人知晓的亡魂。
为了一个曾利用过自己的女人?为了一个看似虚无缥缈的“灯塔”理念?值得吗?
海风吹拂着他伪装的亚麻斗篷,猎猎作响。他仿佛能听到艾米丽在遥远世界线彼端的呼唤,能看到w-073精怪们期盼的目光。这些羁绊如同最坚韧的丝线,拉扯着他,让他渴望回归那份属于“家”的宁静。
但……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奥罗拉在数据深渊中那被锁链束缚的身影,是她最后投影消散前那决绝而托付的眼神,是她关于“人性火种”的低语。他也看到了戈尔理念下,无数世界被作为“燃料”引爆的惨烈景象,看到了如同卡兰这样的普通成员在清洗中无声湮灭。
如果他现在退缩,返回所谓的“家”,他真的能安心吗?当戈尔的疯狂最终引火烧身,当终焉的阴影因为失去“灯塔”的潜在可能而更加肆无忌惮时,他所守护的那个“家”,又能存在多久?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个古老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体会得更深。从艾泽维亚到γ-8819,再到w-073和θ-000,他从未真正摆脱过宏大叙事的漩涡。逃避,只会让灾难在未来的某一天,以更凶猛的方式降临。
而且……奥罗拉。那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他无法轻易割舍的复杂联结。是引路人,是监督者,是利用者,也是……最后的拯救者与信念托付者。他无法坐视她在那座名为“薪火”的堡垒中承受苦难,无法容忍戈尔肆意歪曲并践踏那份或许能照亮未来的“灯塔”计划。
他的“有序生命之力”在体内静静流淌,那是秩序与生命融合的证明,是奥罗拉“实验”成功的产物,也承载着成为“火炬手”的潜在资格。这份力量,这份因果,早已将他与“灯塔”,与叛火者内部的这场风暴,牢牢绑定。
他不是为了崇高的救世理想,至少不全是。他是为了清算旧账,为了兑现承诺,为了斩断威胁到他家园的潜在危机,也为了……亲自去问一个答案。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已被冰冷的决然取代。
“普罗米修斯,”他在意识中沟通,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重新规划路径。最终目标:叛火者总部,薪火堡垒。搜索所有已知的、可能存有奥罗拉派系残余力量或信息的叛火者秘密基地,寻找可作为跳板或获取更多情报的中转点。”
**【指令确认。路径重新规划……搜索关联数据库……发现一个高匹配度目标:叛火者秘密基地‘烬炎档案馆’。】**
**【位置:ζ-449世界线,‘灰烬平原’维度褶皱区。】**
**【性质:主要用于存储非核心但具有研究价值的禁忌知识、历史档案及部分退役装备。由奥罗拉派系资深学者‘守护者’玛里苟斯(已列入清洗名单)管理。】**
**【最新情报(3个标准单位前):档案馆正遭受不明身份武装力量围攻,通讯中断,状态未知。】**
**【风险评估:极高。可能为戈尔设置的陷阱,亦可能是奥罗拉派系最后的抵抗据点之一。】**
烬炎档案馆……被围攻……状态未知。
陆棋眼神微眯。这确实像是一个陷阱,利用奥罗拉派系可能残存的力量作为诱饵。但也可能,是戈尔急于抹除的、藏有关键信息的最后据点。
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非去不可。如果是陷阱,那就砸碎它;如果是抵抗据点,那他或许能找到盟友,获取关于薪火堡垒内部结构、防御力量以及奥罗拉确切关押地点的宝贵情报。
“设定航向,目标ζ-449世界线,烬炎档案馆。”陆棋下达了最终指令。
**【航向设定。预计主观航行时间:28标准单位。警告:ζ-449世界线环境恶劣,规则不稳定,存在大量维度碎片和能量风暴。】**
28个单位……他必须抓紧时间了。
决定已下,不再回头。陆棋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死寂的鹈鹕港,身形逐渐淡化,如同融入晨雾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k-772世界线,再次投身于那浩瀚而危险的世界线虚空。
这一次的航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紧迫和压抑。陆棋几乎将“有序生命之力”的隐匿和速度特性发挥到极致,在光怪陆离的信息洪流中艰难穿行,规避着巡逻队和自然形成的能量险境。曹子旭的灵魂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决绝,保持着静默,最大限度地减少自身消耗。
主观时间在枯燥而紧张的赶路中流逝。当“普罗米修斯”提示即将抵达ζ-449世界线时,陆棋能明显感觉到周围虚空环境的变化。原本相对有序流淌的世界线光带在这里变得混乱而扭曲,如同被打乱的毛线团。大量的维度碎片如同宇宙尘埃般漂浮,时不时爆发出小范围的能量湍流,散发出不稳定的危险气息。
他小心翼翼地锁定那条代表着ζ-449的、色泽暗沉、仿佛蒙着一层灰烬的光带,调整自身频率,艰难地穿透了那层异常厚重且充满排斥力的世界壁垒。
降临的瞬间,一股灼热、干燥、带着浓重硫磺和灰烬味道的热风便扑面而来。脚下传来的是某种硬质、酥脆的触感,仿佛踩在冷却的熔岩之上。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死气沉沉的荒原。天空是永恒的昏黄色,见不到日月星辰,只有厚重的、仿佛由灰烬构成的云层在缓慢翻滚。大地是焦黑的,布满了龟裂的纹路和奇形怪状的、如同被巨力扭曲过的暗红色岩石。远处,一些区域还残留着尚未完全熄灭的暗红色余烬,如同大地的伤疤。空气中弥漫着稀薄但活跃的火元素和混乱的魔法能量,以及一种……仿佛万物都被烧灼过后残留的**绝望气息**。
这里就是“灰烬平原”?果然名不虚传,一个仿佛经历过世界末日般的残破位面。
根据坐标,烬炎档案馆应该就隐藏在这片荒原的某个维度褶皱之中。那种地方通常极难被发现和进入,但也正因如此,才能成为秘密基地。
陆棋没有立刻行动,他收敛所有气息,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融入一块巨大的焦黑怪石阴影中,将感知力如同蛛网般最大限度地向四周扩散开去。
他需要先确认档案馆的位置,以及……那所谓的“围攻”到底是什么情况。
感知如同水银泻地,迅速覆盖了方圆数十里的区域。荒原死寂,除了风声和偶尔岩石崩裂的细响,似乎并无活物。但很快,陆棋捕捉到了异常。
在东北方向,大约十几里外的一片区域,空间呈现出不正常的**扭曲和褶皱感**,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膜笼罩着那片地域。那里应该就是维度褶皱区,档案馆的所在。
而就在那片褶皱区域的外围,他感知到了**复数**的、带着明显敌意的能量签名!它们分散包围着那片区域,能量波动统一而冰冷,带着叛火者制式装备的特征,但比他在鹈鹕港遇到的清洗队成员要精良和强大得多!数量至少有二十人以上,其中数股气息甚至让他都感到了一丝威胁。
他们并未强行攻击那片褶皱区域,而是像猎豹包围猎物般,不断用某种探测波扫描着,似乎在寻找进入的方法,或者……等待里面的人出来。
果然是围攻!而且看起来,档案馆的防御暂时抵挡住了他们,形成了僵局。
就在陆棋仔细观察着围攻者的布防和实力时,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熟悉自然气息的能量波动,突然从他侧后方不远处的另一块岩石后传来!
有人!
陆棋心中一惊,瞬间将感知聚焦过去,同时身体肌肉绷紧,随时准备发动雷霆一击或远遁千里。
然而,当他的“看”清那个躲在岩石后、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的身影时,即便是以他的定力,也不由得愣住了。
金色的长发因为沾染了灰烬而显得有些暗淡,碧绿色的眼眸中带着紧张、好奇,还有一丝……找到目标后的雀跃?白色的亚麻祭司袍已经变得灰扑扑,脸上也蹭了几道黑印,不是艾莉娅又是谁?!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是怎么跟上来的?!从翠星界到世界线虚空,再到这个环境恶劣的ζ-449,她一个低魔世界的见习祭司,怎么可能做到?!
陆棋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甚至怀疑这是某种高明的幻术或伪装。但他强大的感知明确告诉他,那就是艾莉娅本人,她身上那独特的、与自然深度连接的生命气息做不了假。
艾莉娅似乎也确认了陆棋的身份(尽管他做了伪装,但那份生命回响的本质无法完全掩盖),她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兴奋和如释重负的表情,猫着腰,像只灵巧的小鹿般,快速而无声地溜到了陆棋藏身的巨石后面。
“里德先生!终于找到您了!”她压低了声音,语气中满是开心,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身处何等险境。
“你怎么会在这里?”陆棋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严厉和难以置信,“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艾莉娅被他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但很快又鼓起勇气,碧绿的眼睛直视着陆棋:“我……我感觉到您离开时很急,好像有很重要很危险的事情……我担心您!而且,您不是说,我的天赋很特别吗?我想……我想我或许能帮上忙!”
“胡闹!”陆棋低斥道,“你是怎么穿过世界壁垒的?”这完全超出了他对翠星界力量体系的认知。
“是……是它帮我的。”艾莉娅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胸前挂着的一个不起眼的、像是某种种子雕刻成的护符,“这是大长老在我出生时赐予我的‘自然信标’,据说蕴含着古老的自然祝福。以前我只能用它和森林沟通,但那次您离开时,我握着它,心里拼命想着要跟上您……然后……然后我就感觉到好像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水膜,再睁开眼睛,就在一片到处都是光的奇怪地方了……我顺着对您身上生命气息的感应,迷迷糊糊地飘啊飘,就看到您进了这个世界,我也就跟进来了……”
自然信标?穿越世界线?陆棋眉头紧锁。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联想到艾莉娅那非凡的感知天赋,以及翠星界可能存在的、连“普罗米修斯”数据库都未完全记录的古老自然秘法,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能。这女孩的天赋,恐怕远比她自己和梅维拉祭司认为的还要惊人。
但这并不能改变她此刻身处绝境的事实!
“立刻回去!”陆棋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方。看到远处那些能量签名了吗?他们任何一个,都能轻易杀死你一百次!”
艾莉娅顺着陆棋示意的方向望去,似乎才真正感受到那些围攻者散发出的冰冷杀意和强大能量,小脸瞬间白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倔强地摇了摇头。
“我不回去!”她的声音虽然还带着颤音,却异常坚定,“里德先生,您教我要善用天赋。我现在能感觉到,前面那片扭曲的空间里,有很悲伤、很焦急的自然之灵在哭泣……它们需要帮助!而且……而且您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我虽然力量微弱,但至少……可以帮您治疗,或者……帮您看看那些坏人看不见的东西?”
她的话语幼稚而天真,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勇气。陆棋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背负一切,突然出现一个人,以如此微弱的力量,却执意要与他共同面对危险,这种感觉……很陌生。
带着她,无疑是带上了一个巨大的累赘和变数。她的安全将成为一个沉重的负担。
但……将她一个人丢在这个危险的ζ-449世界线?且不说她能否安全返回翠星界,光是这片荒原上可能存在的未知危险,就足以让她香消玉殒。
陆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看了一眼远处那些虎视眈眈的围攻者,又看了一眼身边这个眼神倔强、浑身沾满灰烬却依旧如同初生幼苗般充满生机的少女。
“跟紧我,”最终,陆棋叹了口气,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一切听我指挥,不得擅自行动。如果遇到无法抵挡的危险,我会第一时间将你送走,不得异议。”
艾莉娅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如同阴霾天空中骤然出现的一缕阳光,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一定听话!”
陆棋不再多言,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远处的围攻者和那片维度褶皱。带上艾莉娅,风险巨大,但她的天赋……或许在某些时候,真的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比如,感知那些连他和“普罗米修斯”都可能忽略的自然能量痕迹或隐藏陷阱。
他仔细观察着围攻者的布防,寻找着薄弱点和潜入的机会。档案馆必须去,那里可能有至关重要的信息和潜在的盟友。而眼前的这些戈尔派清洗队,就是他必须扫清的第一道障碍。
“普罗米修斯,分析敌方布防弱点,计算最佳潜入\/突破方案。”陆棋在意识中下令,同时开始悄然调动体内的“有序生命之力”。
**【分析中……敌方呈环形包围,东北方向能量签名相对稀疏,但存在高强度能量感应器。西南方向有天然岩石屏障可供利用,但需穿越一片不稳定能量区……】**
新的战斗,新的旅程,伴随着一个意想不到的同伴,在这片名为“灰烬平原”的绝望之地上,即将拉开序幕。
目标,烬炎档案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