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别院的硝烟与血腥,在宗人卫与霜狼骑的清理下渐渐散去。焦黑的尸骸被焚化,污秽的泥浆被深埋,碎裂的砖石被移走。
空气中残留的焦糊与怨念气息,也在白芷无意识散发的、微弱却持续的净世金莲调和之力下,被缓慢地净化、驱散。
破败的院落,竟显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奇异的宁静。
陆琰盘膝坐在静室中央的蒲团上,双目微阖。周身不再有耀眼的灵光流转,气息却好似深埋地底的玄玉,沉稳、厚重、内蕴磅礴。眉心那枚守山印的银痕已完全隐没,只在凝神内视时,才能感知到其威严的存在。
心口铜符碎片核心的土黄山灵血,与守山印银辉彻底交融,化作精纯浑厚的守山灵力。自发地滋养着受创的躯壳,炼化着体内残余的影步剧毒,并持续压制、净化着蚀心印那蛰伏在灵魂边缘的灰黑烙印。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大地的脉动。
他的意识沉入识海深处。那里不再是现代灵魂与原主残魂撕裂的战场,而是一片辽阔、苍茫的“精神疆域”。连绵的山脉虚影在疆域中起伏。
银色的符文锁链形成守护的脉络,贯穿其间。
陆商的现代思维似高悬的明月,冷静而睿智。原主陆琰戍边的铁血意志像扎根的山岩,坚韧而执着。两者在守山使命的宏大框架下,完美融合,不分彼此。
他正以惊人的速度,吸收、消化着原主的记忆碎片。尤其是那些关于大晟朝局、皇族秘辛、以及…模糊的三神山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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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静室,白芷的状态同样一日千里。
她斜倚在榻上,脸色虽仍显苍白,但那双清澈的金瞳却神采奕奕。眉心金莲印记已完全隐去,只有在她凝神调息时,才会在皮肤下浮现出淡淡的、温润的金色轮廓。
净世金莲的本源之力不再是无意识的流淌,而是被她有意识地引导、掌控。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金色光点。轻轻点在桌案上一盆因昨夜怨念冲击而枯萎的兰草上。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兰草枯萎焦黄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死气。重新焕发出翠绿的生机,甚至抽出了一点嫩绿的新芽。
【净世·枯木逢春】
白芷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这并非战斗的力量,却是净世金莲调和万物、滋养生命的本质体现。她对自身能力的掌控和理解,正在飞速提升。
同时,她也在整理着纷乱的记忆。
墨临的冷酷实验、寻真会的疯狂计划、自身作为“双子容器”的宿命、以及与陆琰之间那生死与共、力量共鸣的奇异联系…种种线索交织,让她对未来的道路,既感沉重,又充满了守护的决心。
周商人端着一碗熬好的参汤进来,看到白芷指尖消散的金芒和那盆复活的兰草,圆胖的脸上满是惊叹.
“白姑娘这手回春妙术,简直神乎其技!”
白芷收回手指,轻轻摇头.“周老板过誉了,不过是微末小术。昨夜…多谢周老板和老赵拼死相护。”
她的目光真诚。
周商人摆摆手,放下参汤,神色却凝重起来.“姑娘客气了。昨夜虽险,但真正的风暴…恐怕才刚刚开始。”他压低声音,“三殿下虽被宗正押入黑狱,但他背后的东西,绝不会善罢甘休。还有那阴阳司,钱禹虽废,但根子还在。”
他顿了顿,指了指皇宫方向,“更麻烦的是…陛下的情况…只怕拖不了多久了。”
白芷清澈的金瞳也蒙上一层忧色。
蚀心蛊的蔓延,皇帝陆璋的油尽灯枯,仿佛一片巨大的、不祥的乌云,笼罩在整个京城上空。陆琰作为“灵应之子”和“守山人”,注定无法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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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大皇子陆琏临时驻扎的镇北侯府。
书房内,烛火通明。
陆琏卸下了沉重的玄冰甲,只着一身玄色劲装。魁梧的身躯依旧散发着恍如出鞘利刃般的锋锐气息。他面前摊开着一幅巨大的北疆边防舆图,但深潭般的眸子却并未落在其上。
他凝视着指尖一缕被强行逼出的、好似活物般细微扭动的灰黑色气丝。
蚀心蛊的残毒。
昨夜白芷净世金莲的净化之力,虽未能根除蛊种,却在他体内开辟了一片净土。此刻,他正调动自身雄浑的冰煞,结合那缕残存的净化之力,小心翼翼地围剿、炼化着这缕残毒。
过程缓慢而凶险,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动心脉深处的蛊种反噬。但他刚毅的脸上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专注与冷厉。
一名心腹将领无声地走入书房,递上一份密报。
“殿下,宗人府黑狱传来消息。三殿下在黑狱中…状若疯癫,日夜嘶吼,蚀心蛊反噬极重。宗正大人已下令,用寒铁锁链和镇魂符将其禁锢,并派心腹日夜看守。”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但他口中不时会吐出一些…难以理解的呓语,提及‘山神’、‘释放’、‘祭品’等词。”
陆琏指尖的冰蓝寒芒微微一滞,将那缕灰黑气丝彻底湮灭。他抬起眼,“山神…祭品…”这与他从陆琰身上感知到的力量意韵,隐隐印证。
墨临化身的目标,绝不仅仅是皇位那么简单。
“继续监视。”陆琏沉声道,“另外,加派人手,盯紧阴阳司残余势力,尤其是那些与钱禹过从甚密、或与影阁有牵连的察灵卫。还有…”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查一查,最近京城内外,是否有关于三神山、山神显灵之类的流言或异常事件。”
“遵命!”将领领命退下。
陆琏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西北那片深邃的夜空。
戍边多年,他见过太多天地异象,也听过无数关于三神山的传说。从前只当是无稽之谈。如今亲身经历了蚀心蛊、守山印、净世金莲这些超乎常理的存在,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世界隐藏的真相。
那山神的低语,净山使的漠然…是否真的存在?
而四弟陆琰所背负的“守山”使命,又将指向何方?
…………………………
皇宫深处,紫宸殿。
药味浓得化不开,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龙榻之上,皇帝陆璋形销骨立,气息微弱犹如游丝。灰黑色的蚀心蛊毒纹已蔓延至脖颈,裸露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
他偶尔会无意识地抽搐,口中溢出带着暗红粉末的黑血。
殿外,被陆琏的霜狼骑和宗正陆秉文派来的宗人卫双重把守,戒备森严。
然而,在这绝对的死寂与隔绝中。一股极其微弱、粘稠、好似腐烂淤泥般的意念波动,正从龙榻上那具濒死的躯壳深处,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渗透过重重守卫,悄然汇聚向皇宫深处某个最幽暗、最隐秘的角落。
那里,是墨临化身最后的藏身之地。
它被陆琰的守山银辉重创,被陆琏的寒煞压制,又被白芷的金莲净化之力克制,虚弱到了极点。
它好似蛰伏在深渊底部的毒蛇。
贪婪地汲取着从皇帝体内逸散出的、被蚀心蛊催化到极致的绝望、痛苦、不甘与…帝王龙气的残渣。
它在等待。
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能彻底引爆这京城漩涡、并从中渔利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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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篁别院。
陆琰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清澈深邃,倒映着烛火,却仿佛蕴含着星辰流转。他摊开手掌,一缕精纯的、混合着土黄厚重与银辉威严的守山灵力在掌心流转,如臂使指。
“力量初步稳固了。”他低语。
守山人的传承记忆碎片,犹如涓涓细流,正不断融入他的意识。关于灵根的划分、功法的特性、法器的炼制与共鸣…尤其是关于蚀心印的记载,让他对如何彻底根除陆琏和父皇体内的蛊毒,有了清晰的思路。
但所需的主药和引子,却极为罕见。甚至可能只在某些绝地或…三神山附近才能寻到。
他起身,走到窗边,目光同样投向了西北。守山印在眉心微微发烫,与那片未知之地的呼唤共鸣愈发清晰、强烈。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和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在他心中交织。
“殿下,”白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端着一杯清茶走来,金色的瞳孔在烛光下温润如玉,“感觉如何?”
陆琰转身,接过茶盏,看着白芷恢复了些血色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柔和.“好多了,你呢?”
“我也在恢复。”白芷点头,目光也望向西北,“那里…在呼唤我们,对吗?”
陆琰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茶盏。
京城这潭看似暂时平静的死水之下,暗流汹涌,杀机四伏。墨临化身好似毒蛇潜伏。陆琮虽被囚却隐患未除。蚀心蛊的源头尚未斩断。皇帝的性命危在旦夕…而西北三神山的异动,犹如悬顶之剑。
然而,潜龙在渊,终有腾空之日。
他与白芷,这对历经生死、力量初成的守山人与净世金莲。恍如沉入深潭静修的潜龙,积蓄着力量,等待着那必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离京的圣旨,或许已在路上。通往三神山的荆棘之路,亦在脚下延伸。抉择之时,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