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望江楼回到清水巷,她将那一小串沉甸甸的铜钱小心地放在桌上,拉着雨妮儿的手,兴奋地将林娘子的允诺和那十碗“改进版”清露冻的要求,细细说与妹妹听。雨妮儿见姐姐眼中那久违的光彩,也知是极好的事情,也跟着阿姐一起开心。
云妮儿不敢有丝毫懈怠,她知道,林娘子给的这次机会,如同悬崖边的藤蔓,抓住了或许能攀上生天,抓不住,便是万丈深渊。
她片刻不停,立刻拿着林娘子预付的铜钱,再次去了那家偏僻的杂货铺。她仔细挑选了品相更好、香气更浓的干桂花;选了颗粒更饱满、肉质更厚的干莲子;甚至连蜂蜜,也咬牙买了品质稍好些的,色泽清亮,香气纯正;冰粉籽更是挑了又挑,选了杂质最少的一包。
回到家中,她定了定心神,沉浸在一轮轮改进之中。
改进,谈何容易?林娘子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桂花香需得融润”,这意味着不能简单撒入,需得让桂花的香气与莲子汁、蜂蜜水充分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她尝试将干桂花用少量温水稍稍泡发,再连水带花一同与莲子汁混合熬煮,让花香在温热中缓缓释放。“冻体需更晶莹稳固”,冰粉籽的比例和揉搓的力度、时间需更加精准,水多则软塌,水少则脆硬,揉搓不足不凝,过度则出渣浑浊。她一次次试验,用小碗标记,记录下每一次的水量、时间和手感,如同最严谨的匠人。“莲子需更酥糯”,这考验的是耐心,需用文火慢炖,直至莲子彻底软化,芯去无苦,入口即化。
小小的灶间,成了她一个人的战场。汗水时常模糊了她的视线,手指因反复搓洗、熬煮而变得红肿。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有时是香气不足,有时是冻体有瑕,有时是莲子火候未到。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材料的损耗和时间的流逝。那几十文钱,在她眼中不是钱,是通往生路的门,容不得半点浪费。
雨妮儿变得格外懂事,默默帮姐姐看着火,递着东西,将姐姐做坏的、舍不得扔的“试验品”默默吃掉,从不抱怨。偶尔在云妮儿因屡次失败而露出焦躁神色时,她会小声说:“阿姐,慢慢来,肯定能成的。”
韩婆婆似乎也知晓了她的动静,一日傍晚,悄无声息地送来一小包用桑皮纸包着的的东西。“这是点陈皮粉,量不多,你试着在熬莲子汁时,加入指甲盖那么一点,或可增其甘醇,压其土腥气。”她没多说什么,放下便走了。
云妮儿感激不已,依言尝试。果然,那一点点陈皮的甘香,如同画龙点睛,让莲子汁的底蕴厚了一层,滋味更为绵长,这细微的改善,让她信心倍增。
日夜不辍的钻研,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到了约定前夜,她对着最后一份材料,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步骤、所有要点在脑中过了无数遍。点火、熬莲、泡桂、揉冰粉、调和、静置……每一个动作都沉稳而精准,仿佛经过千锤百炼。
当晨曦微露,她小心翼翼地揭开那用来凝冻的、从望江楼后厨借来的十个白瓷小盏上的湿布时,呼吸几乎停滞。
成了!
十碗清露冻,如同十块被清晨露水洗涤过的淡琥珀色水晶,静静地立在盏中,晶莹剔透,毫无瑕疵。冻体饱满弹润,桂花细碎如金,均匀分布在冻中,仿佛雪夜寒梅,暗香浮动。用细瓷勺轻轻一碰,颤巍巍,却毫不散碎。舀起一勺送入唇间,莲子的酥糯清甜、桂花的融润芬芳、蜂蜜的温润甘醇,以及那一丝若有若无、源自陈皮的甘香底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口感滑嫩冰凉,瞬间抚平了所有的烦躁与疲惫。
比之前送去望江楼的那一碗,不知强了多少倍!
云妮儿看着这十碗倾注了她全部心血与希望的成品,眼圈微微泛红,她做到了!
仔细地将十碗清露冻在篮中安置稳妥,盖上厚厚的湿布以保清凉,云妮儿再次换上了那身干净的青布衣裙。
当提着篮子再次踏入望江楼角门时,她的心境已与两日前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忐忑,多了几分沉稳的自信。
林娘子依旧在忙碌,见到云妮儿,她只是抬了抬眼。云妮儿默默地将篮子放在一旁的空桌上,依次揭开湿布。
十碗宛如艺术品的清露冻呈现在眼前,光华内敛,香气清幽。
林娘子放下手中的事,走了过来,仔细检查着每一碗。她依旧用那根银簪逐一品尝,只是这一次,她品尝的速度慢了许多。
半晌,她放下银簪,看向云妮儿,道:“两日功夫,能做到如此地步,算你用心了。”
云妮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十碗,留下吧。”林娘子淡淡道,“按每碗十五文与你结算,往后三日,每日送二十碗过来,品质需得与今日一般无二,若客人反响尚可,再议后续。”
十五文!每日二十碗!云妮儿脑中飞快计算着,扣除成本,每日竟能净赚近二百文!这几乎是她们姐妹之前辛苦出摊数日的收入!
她几乎站立不稳,她强忍着激动,深深一福:“是!多谢林娘子!云妮儿定当日日用心,绝不敢懈怠!”
“去吧,找李大叔结今日的账,领明日的材料。”林娘子挥挥手,目光已重新落回账本上,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云妮儿知道,这对她而言,是天大的事!
提着空篮,怀揣着一百五十文沉甸甸、热乎乎的铜钱走出望江楼时,初夏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她身上,暖意一直透进心底。
她抬头望了望湛蓝如洗的天空,嘴角扬起,用力呼吸。她知道,她终于凭借着自己的双手在这偌大的京城,真正凿开了一道缝隙,窥见了活下去,并且可能活得更好的一线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