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的水汽还凝在第一野战师的玄色军装上,归途的风便裹着新京的气息,吹过队列中沉默的将士。王九波勒马走在队伍前列,玄黑军装的猩红披风沾着西山战场的血痂,经风一吹,硬得像块铁板。他腰间的佩刀鞘上,还嵌着一枚清军的铅弹——那是西山决战时,一名敢死队士兵临死前射来的,虽未穿透,却在鞘上留下了一道深凹的痕迹,像个沉默的勋章。
队伍行至新京外十里处,便见沈庭渊带着军务总参谋部的官员列队相迎。沈庭渊目光扫过队列,看着那些空了的战马鞍鞯、士兵臂上的黑纱,喉头动了动,上前与王九波并马:“九波兄弟,辛苦了。大王在王宫等你,伤亡名册……已先递进去了。”
王九波点点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伤亡两千六,阵亡一千八,重伤八百。弟兄们……没给大新丢脸。”
“谁敢说丢脸?”沈庭渊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身后肃立的官员,“西山一战,歼敌六千三,俘敌三千一,把马承业的第五镇打垮成残兵,这是开国以来最硬的一场胜仗!”
说话间,王宫的轮廓已在前方的晨光中清晰起来。王九波翻身下马,将佩刀解下递给亲兵,大步走进王宫议事殿。王九击正站在案前,手中捧着那份伤亡名册,指尖在“阵亡一千八”几个字上反复摩挲,玄色王袍的银龙纹被晨光浸得发暗,却掩不住眼底的沉郁。
“大王,末将王九波,率第一野战师归京复命。”王九波单膝跪地,声音掷地有声,“西山决战,如期击溃清军第五镇,歼敌六千三百余,俘敌三千一百余,马承业率三千残部逃亡秦岭,北境暂安。然我军伤亡过重,共折损两千六百弟兄,其中一千八百人长眠西山,八百人重伤难以再战,请大王降罪。”
王九击抬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起来吧。胜败乃兵家常事,能打垮马承业的精锐,已是大功。罪在战事,不在你。”他走到王九波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触到一片硬实的血痂,“伤亡的弟兄,抚恤金都按最高规格发,家眷由地方官府安置,免赋五年。阵亡将士的灵位,入忠烈祠,四时供奉。”
“末将代弟兄们谢过大王!”王九波重磕一头,起身时眼眶泛红。那些一同从黑风寨杀出来的弟兄,有的永远留在了西山,再也等不到归京的这一天。
王九击转身回到案前,拿起另一份奏折,语气稍缓:“你一路劳顿,先去休整三日。有件事,正好让你松松心——军工厂那边,大新一式蒸汽机已经用上了。”
“蒸汽机?”王九波眼中猛地亮起光,连日的疲惫消散了大半,“是之前仿制的那台?真能用了?”
“不仅能用,还派上了大用场。”王九击笑了笑,指尖点在奏折上,“你在西山鏖战的时候,军工厂的工匠们可没闲着。蒸汽机带动锻锤,炼铁效率提了两倍;带动机床,线膛燧发枪的枪管加工,误差能控制在三毫以内。如今库房里,已经囤积了两千支线膛燧发枪。”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其中八百杆,优先补给第一野战师,把伤亡空缺的建制补齐,让弟兄们换上新枪,好好练练。剩下的一千二百杆,分给第二、三、四野战师,每师四百杆,先装备核心的猎兵连,逐步替换滑膛枪。”
王九波听得心头滚烫,猛地挺直了腰杆:“谢大王!有了这些新枪,下次再遇清军,弟兄们定能少流些血!”
“不止是新枪。”王九波补充道,“炮兵旅那边,12磅山炮又造出了十二门,炮弹生产线也用蒸汽机带动了,霰弹、榴弹的产量翻了三倍。你休整完,就去军工厂看看,跟张雷合计合计,怎么把新装备的战术练透。”
“末将遵命!”
王九波退下后,议事厅里静了下来。王九击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那棵老槐树——新抽的枝叶已经舒展,绿意盎然。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连日来处理战事、统筹后勤的紧绷感,在想到一件事时,终于化作了一丝柔软。
他转身朝内宫走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几分。穿过回廊,便见张馨怡正坐在葡萄架下,由侍女陪着绣荷包。她穿着一身月白的襦裙,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脸上,映得肤色愈发温润。
听到脚步声,张馨怡抬头,见是王九击,连忙放下针线起身:“大王回来了。”
王九击快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臂,语气放得极轻:“身子乏不乏?怎么不在屋里歇着?”
张馨怡脸颊微红,轻轻点头:“太医说,多出来走走好。只是……最近总爱犯困,吃的也比往常多些。”
一旁的侍女笑着插话:“王妃这几日胃口好,厨房做的杏仁羹,一顿能喝两碗呢。”
王九击眼中的笑意更浓,伸手轻轻覆在她的小腹上——那里还平坦如初,却已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这是太医昨日诊出来的,脉息平稳,是喜脉。他当时强压着心头的狂喜,只吩咐太医好生照料,今日见她气色安好,才敢将那份喜悦露出来。
“慢点走,别累着。”他扶着张馨怡慢慢坐下,亲自为她倒了杯温水,“往后绣活也别做了,想消遣就看看书,或者让侍女给你念段话本。”
张馨怡接过水杯,指尖碰到他的手,感受到一丝薄茧——那是常年握刀、握笔磨出来的。她轻声道:“大王不必这般紧张,太医说了,胎儿安稳得很。只是……如今北境刚平,军里事务多,大王也别太操劳。”
“知道了。”王九击握着她的手,指尖传来的暖意,比任何胜仗都让他安心,“再忙,也能抽出时间陪你。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是大新的福气。”
他这话没说错。不过两三日,王妃有孕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飞出了王宫,传遍了新京的大街小巷,又顺着官道,递到了四川、湖北西部、云南各州府的案头。
最先得知消息的,是内阁总理大臣王文。他刚处理完第一野战师阵亡将士家眷的安置事宜,听闻喜讯,当即拍案而起,连声道:“天大的喜事!国本将安,这是大新中兴的吉兆啊!”当即让人磨墨,连夜写了贺折,措辞恳切,字字句句都透着狂喜。
消息传到重庆府时,知府正在码头巡查漕运。近来用黑龙元结算粮草,漕运通畅了不少,他正看着账簿点头,就见亲兵气喘吁吁地跑来:“大人!大喜!王宫来消息,王妃娘娘有喜了!”
知府手里的算盘“啪”地掉在地上,算珠散落一地。他顾不上捡,一把抓住亲兵的胳膊:“当真?消息确凿?”
“千真万确!是王宫传出来的,已经通报各府了!”
知府原地转了两圈,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好!好啊!大王操劳国事,终于有了子嗣,这是上天庇佑大新!快,回府!立刻写贺折,还要让人备些重庆的特产,比如上好的蜀锦、江津的米花糖,快马送进京去,给王妃娘娘道喜!”
云南巡抚柳书言,刚把各州县的田亩清查册整理完毕。他自赴任以来,日日忙着安抚各族百姓、追缴清廷遗留的苛捐杂税,难得有片刻清闲。听闻王妃有孕的消息时,他正在府衙后园给菜地里的白菜浇水,手中的水瓢“咚”地掉进菜畦里。
“柳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幕僚连忙上前。
柳书言直起身,脸上满是激动:“大喜!大喜啊!王妃娘娘有喜了!”他抹了把手上的泥,快步走进书房,“快,磨墨!我要写贺折!这不仅是大王的喜事,更是全云南百姓的喜事——国本稳固,百姓才能安心过日子啊!”
他提笔时,手还有些发颤。贺折里没什么华丽的辞藻,只说“臣闻王妃有喜,滇境百姓欢腾,各寨土司皆备薄礼道贺,愿吾王龙嗣安康,大新永固”,字字都是实情——云南多民族杂居,此前虽已平定,却仍有百姓心存顾虑,如今听闻王妃有孕,知道大新有了传承,那些顾虑便消散了大半,不少土司真的备了土产,要派人送往新京。
湖北宜昌府,马星正带着第三野战师的士兵加固防线。近来清军在边境蠢蠢欲动,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当王九击的传令兵带着消息赶到时,他正在城墙上查看炮位,身上还沾着泥土。
“马师长,王宫急报——王妃娘娘有喜了!”
马星手中的望远镜“哐当”一声撞在城垛上。他愣了片刻,随即放声大笑,声音震得城墙上的尘土都簌簌落下:“好!好啊!这才是真正的好消息!”他转身对身边的将领道,“传令下去,今晚全军加肉!给弟兄们说,王妃娘娘有喜了,咱们更得守好这防线,不能让任何杂碎扰了京城的喜气!”
消息传到各州县时,百姓们的反应比官员们更直接。新京的街头,有人自发地挂起了红灯笼,孩童们拿着风车奔跑,嘴里喊着“大王有太子啦”;重庆府的茶馆里,说书先生临时改了话本,把王妃有喜的事编进了“大新开国英烈传”里,听得茶客们拍手叫好;云南的村寨里,彝族的姑娘们跳起了烟盒舞,回族的乡亲们炸了油香,都说是沾沾喜气。
王宫之中,王九击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贺折,却没心思一一细看。他更多的时候,是陪着张馨怡在庭院里散步,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比如哪个侍女做的点心合口味,哪个太医的脉诊得最细致。
这日午后,沈庭渊拿着一份军工厂的最新奏报进来,见王九击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扶着张馨怡看刚孵出的小鸡,忍不住放轻了脚步。
“大王,军工厂的奏报。”
王九击回头,示意他稍等,直到张馨怡笑着说了句“我回屋歇着了”,他才起身迎上前:“怎么了?蒸汽机出问题了?”
“不是,是好事。”沈庭渊笑着递上奏报,“蒸汽机带动的镗床调试成功了,线膛枪的枪管加工速度又提了一倍,每月能产五百支。还有,工匠们仿照12磅山炮,造出了一门6磅步兵炮,重量更轻,只有六百斤,两匹马拉着就能走,适合跟着步兵冲锋。”
王九击接过奏报,看着上面的图纸,眼中闪过精光:“好!让他们加快生产,6磅步兵炮先造十门,配给第一野战师试用。线膛枪的产量也要跟上,争取年底前,让四个野战师的猎兵连都换上新枪。”
“臣已经安排下去了。”沈庭渊顿了顿,忍不住笑道,“还有件事,各府送来的贺礼,堆满了外库,有蜀锦、茶叶、玉器,还有云南土司送的象牙、湖北送来的莲藕,百姓们也自发送了不少鸡蛋、红糖,都说给王妃补身子。”
王九击闻言,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轻松笑容:“百姓的心意,不能辜负。把那些鸡蛋、红糖分下去,给军工厂的工匠、军校的学员们都尝尝。至于那些贵重的,登记造册,日后赏给有功的将士。”
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随风摇曳的葡萄藤,心中满是感慨。西山的硝烟尚未散尽,阵亡弟兄的灵位还在忠烈祠里供奉着,可新的生命已经在孕育,新的装备正在锻造,大新就像这庭院里的草木,在经历过战火的洗礼后,正以更顽强的姿态,抽枝长叶,向阳而生。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案上的贺折与军报上,将“阵亡”与“新生”、“战火”与“希望”都融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新京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与军工厂的铁屑味,吹过王宫的朱漆大门,仿佛在宣告:这场乱世的较量,大新不仅站稳了脚跟,更已备好锋芒,迎向未来的每一场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