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站在岸边,双脚死死扎进泥里,双手紧紧攥着拴在树上的藤绳。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从绳子上传来的巨大拉扯力。
每一次浪头涌来,都像有个壮汉在水下和他角力,勒得他掌心被粗糙的藤蔓磨得火辣辣地疼,渗出了血丝。
可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始终锁定在水中那两个拼命的身影上。
又一个浪头打来,水下一根看不见的树杈突然挂住了藤绳。
追风的前爪在水下一滑,整个身体都被冲得横了过来!
陈放瞳孔一缩,手腕猛地一抖,控制着藤绳向侧方狠狠一荡。
这个小小的动作,给了追风一个借力的角度。
它借着这股力,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吼,硬生生把身体给摆正了回来!
追风没有丝毫停顿,前爪在浑浊的水下疯狂刨动,顶着水流再次朝那片绝望的孤岛冲去!
雷达紧随其后。
它死死咬住藤绳,眼睛里只有追风那搏命的背影。
几十米的距离,在咆哮的洪水中,仿佛隔着生与死。
高地上,孙二狗和王小虎已经看傻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两条狗,一点一点地,朝着他们挪过来。
“来了!来了!”
王小虎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手指着水里,抖得不成样子。
孙二狗的哭骂声也停了。
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半张着,连雨水灌进去都毫无知觉。
终于,在离土坡还有七八米远的时候,追风的前爪似乎踩到了一块稳固的石头。
它用尽全身力气,将嘴里的藤绳奋力向前一甩!
绳头带着一股水花,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王小虎的脚边。
“绳子!”
孙二狗立马反应过来,一个饿虎扑食,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死死地将那根救命的藤蔓抱在了怀里。
王小虎也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扑上去,两个人像是抓住了从天上掉下来的最后一根稻草,死活不肯松手。
“抓紧了!”
陈放的声音穿过雨幕,落在两人的耳边。
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便从藤绳上传来!
孙二狗和王小虎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整个人就从土坡上被拽了下来,“噗通”两声砸进了冰冷的洪水里!
“啊——咕噜咕噜……”
两人被呛得连喝了好几口泥浆,手脚在水里乱刨。
岸边的陈放,双腿如同老树盘根,死死扎在烂泥里。
他没有让这两个已经吓破胆的怂包自己过河,那只会让他们在慌乱中被冲走。
他弓着腰,将全身的力气都贯注在手上,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向后拉拽着藤绳。
孙二狗和王小虎两个人,就这么被陈放硬生生从水里往岸上拖拽。
他们时而被浪头掀翻,脸朝下在水里滑行,时而又被拉得翻过身来,仰面朝天。
追风和雷达已经游到了岸边。
它们没有立刻上岸,而是调转方向,一左一右地护在藤绳两侧,用自己的身体为两人,挡开那些顺流而下的断枝和石块。
几十秒后。
随着陈放最后一次发力,两个浑身挂满烂泥、水草和不知名秽物的身影,被他“提溜”上了岸,像两条死鱼一样瘫在泥水里。
“哗啦——”
追风和雷达也从水里爬了上来。
它们浑身湿透,疲惫地甩了甩身上的水珠,默默地走到陈放身边,用湿漉漉的头,一下一下地蹭着他的裤腿。
陈放送开藤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手心里,被粗糙的藤蔓磨出了一道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咳咳……咳咳咳!”
“呕——”
孙二狗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几口黄褐色的泥水和草根,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脸上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年轻知青。
又看了看旁边那两条安静地趴在陈放脚边,甩着尾巴的猛犬。
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狂喜和无法言喻的恐惧,瞬间冲垮了他的心理防线。
“扑通!”
孙二狗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了泥地里,膝盖深深陷入烂泥。
他一把抱住陈放的大腿,也顾不上自己满脸的鼻涕眼泪和泥水,张开嘴,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啕大哭。
“陈知青!陈放哥!我的亲哥啊!”
“你就是我孙二狗的再生父母啊!”
“从今往后,我孙二狗的命就是你的!”
“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撵狗,我绝不抓鸡!我给你当牛做马!呜呜呜……”
另一边的王小虎,情况更糟。
他瘫坐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筛糠,牙齿上下打架,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陈放,看着那两条狗。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拼了命地对着这边猛磕头。
一下,两下,三下……
额头砸在混着石子的烂泥上,很快就见了红,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一个劲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陈放皱了皱眉,对这种闹剧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他一脚踢在孙二狗的肩膀上,力道不大,却让对方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行了,别嚎了。”
陈放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孙二狗劫后余生的狂喜,“想活命,就赶紧给我站起来!”
他抬起下巴,朝着上游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那玩意儿,快塌了。”
孙二狗和王小虎僵硬地转过头。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注意到那个盘踞在山谷拐角,如同洪荒巨兽般的可怕存在。
一堵由泥石、断木胡乱堆砌起来的临时堤坝,正被后面那片黄浊的湖水挤压得微微颤抖。
“滋啦……滋啦……”
那声音不大,却比孙二狗刚才的哭嚎更让人头皮发麻。
无数道细小的水流,正从堤坝的缝隙里拼命往外钻。
仿佛下一秒,这头巨兽就会被内部那恐怖的压力彻底撕碎。
两人刚刚从冰冷的洪水里爬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一颗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比刚才掉进水里时还要恐惧百倍。
“这……这……这咋弄啊?”
“陈……陈放哥?”
孙二狗的舌头都捋不直了。
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爬,想要离那座随时会崩溃的堤坝远一点。
旁边的王小虎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瞪着一双失去焦距的眼睛,身体抖得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