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新官将至
郭鹏举要来的消息，像块石头砸进安远镇这潭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水里，咕咚一声，沉下去了，可那涟漪却一圈圈地荡开，搅得人心里头七上八下。
判官衙署里头，气氛倒还算稳得住。陈小乐该干嘛干嘛，巡查匠作营，过问垦荒进度，盯着供销社的账目，仿佛那即将到来的新将军跟他没啥关系。底下人见主心骨这般镇定，那点惶惑也就慢慢压了下去。
可将军府那边，残留的几个旧军官，心思却活络开了。李崇山在的时候，他们被压得死死的，如今换了新主，是不是能重新抖擞起来？
“听说了吗？郭将军是朔州来的老将，在边军里资历深得很！”
“陈判官这回怕是遇到硬茬子了，总不能连朝廷任命的将军也架空吧？”
“咱们的机会是不是来了？说不定能……”
这些闲言碎语，自然逃不过侯三那帮人的耳朵，没两天就原封不动地报到了陈小乐案头。
“跳梁小丑。”陈小乐只瞥了一眼，就把纸条扔进了炭盆。他现在没工夫理会这些杂音，侯三那边关于郭鹏举的详细情报，才是重中之重。
又过了两天，侯三顶着两个黑眼圈，亲自来汇报了。
“大人，打听清楚了！”侯三灌了一大口凉茶，抹了把嘴，“这郭鹏举，今年五十有二，行伍出身没啥背景，是真一刀一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早年跟着已故的老英国公打过几场硬仗，攒下些军功，才升到朔州副总兵的位置。”
“为人呢？”陈小乐更关心这个。
“嘿，说起这个就有意思了。”侯三来了精神，“这老将军，出了名的‘三不’——不贪财，不好色，不结党。在朔州那边，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上司同僚没几个喜欢他的，但底下士卒倒还服气，说他带兵虽严，却不克扣军饷，打仗也肯身先士卒。”
陈小乐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不贪不占，作风正派，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样的将领，往往极重规矩，认死理，不好糊弄，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不太容易被周家那样的势力拉拢。
“他家里什么情况？”
“老家在河东，父母早亡，有个儿子，听说是个读书的料，前年中了举人，如今在京城国子监读书。郭鹏举自己没啥嗜好，就是偶尔喝两口小酒，最宝贝他那儿子的前程。”
陈小乐心里有数了，一个注重儿子前程、自身作风清廉的老派职业军人。这样的人，把朝廷法统和自身名誉看得比什么都重。
“他什么时候到？”
“快的话，三五天之内必到！朔州离咱们这不远。”
“好，辛苦了，下去歇着吧。”陈小乐挥退了侯三，独自沉吟起来。
对付这样的人，硬顶是不行的，那等于公然对抗朝廷。示弱更不行，会被他看不起，顺势把权柄都收走。
得换个法子。
几天后的晌午，一队约二百人的骑兵，护送着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出现在了安远镇南门。队伍打着的正是新任镇守将军郭鹏举的旗号。
得到消息的陈小乐，早已带着赵顺、熊猛等一干文武属官，在南门口等候，他没有摆出太大的排场，但该有的礼仪一样不缺。
马车停下，帘子掀开，一个身形魁梧、面容黝黑、鬓角已见斑白的老者，穿着半旧的常服，利落地跳下车来。他目光如电，扫过迎接的人群，最后落在站在最前面的陈小乐身上。
“下官北疆行营都转运副使、安远镇抚陈小乐，恭迎郭将军！”陈小乐上前一步，依礼参拜，态度不卑不亢。
郭鹏举打量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陈大人年少有为，不必多礼。”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
他又看了看陈小乐身后的熊猛等人，目光在熊猛那彪悍的身形和崭新的盔甲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郭将军一路辛苦，请先至将军府歇息，下官已命人略备薄酒，为将军接风洗尘。”陈小乐侧身让开道路。
“嗯。”郭鹏举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迈步便往城里走。他对安远镇的街景似乎有些好奇，目光扫过还算整洁的街道，以及那些穿着统一号褂、正在巡逻的巡防队士卒，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接风宴设在将军府，菜式简单，酒也是本地产的普通烧刀子。陈小乐没有刻意逢迎，只是简单介绍了安远镇目前的情况，重点是民生恢复和边防守备，对于之前的内部纷争和新军的细节，则一语带过。
郭鹏举话不多，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听，偶尔问上一两句，问题都切中要害，比如粮秣储备、边民安置、以及对黑狼部动向的掌握。
酒过三巡，郭鹏举放下酒杯，看向陈小乐，终于切入正题：“陈大人，老夫奉旨镇守安远，这城防营务，还需尽快交接清楚。”
来了。
陈小乐放下筷子，面色从容：“郭将军放心，城防营务，下官早已整理成册，将军随时可以查阅、接掌。只是……”他话锋微顿。
“只是什么？”
“只是前任李将军去得匆忙，边军士卒又刚经历动荡，军心未稳。下官以为，交接之事，宜缓不宜急，需稳妥进行，以免再生事端。况且，眼下已近深秋，黑狼部虽新败，却不得不防其卷土重来。安远防务，关乎北疆安危，重中之重啊。”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配合态度，又点出了现实困难（军心不稳）和外部威胁（黑狼部），潜台词就是：你现在急着接手，万一出了乱子或者被胡人钻了空子，这责任是你背还是我背？
郭鹏举盯着陈小乐看了片刻，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他久在边镇，岂能听不出这话里的机锋？
“陈大人考虑周详。”他最终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没有再逼问下去。
这第一回合的接触，就在这种表面客气、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了。
送走郭鹏举，熊猛忍不住低声道：“大人，这老家伙，不好糊弄啊。”
“本来也没想糊弄他。”陈小乐看着将军府的方向，眼神深邃，“我们要做的，是让他看清楚，在安远镇，按谁的规矩来，才能真正守住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