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巅琉璃堡的育婴室沉入一片特意调暗的暖黄光晕中，仿佛巨大的、温暖的巢穴。空气中漂浮着舒缓的助眠香氛，混合着星尘沐浴后洁净的奶香。泳池的欢腾水汽早已散去，小家伙被柔软的云绒睡袋包裹，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湿漉漉的睫毛耷拉着，显露出玩闹后的疲惫。
然而，这份疲惫并未顺利导向沉睡。
不知是水中嬉戏的兴奋感余波未平，还是对那全新触感的世界产生了过于旺盛的探索欲，星尘开始不安分地扭动起来。起初只是细微的哼唧，如同小猫撒娇，很快便升级为断断续续、带着明显不满的啼哭。
“呜…哇——唔…”他小脸皱起，眼眶迅速泛红，琉璃色的眸子里蓄起晶莹的水汽，小腿在睡袋里有力地蹬踹，全然不见片刻前在水中的欢乐模样。
专业育婴师尝试了所有标准化流程：检查尿布、确认体温、轻柔摇晃、哼唱舒缓的摇篮曲，甚至调出了哺乳舱曾用过的极光投影，让柔和的光带在穹顶缓缓流淌。
但星尘丝毫不买账。哭声甚至愈发响亮，带着一种执拗的、难以安抚的委屈，仿佛受了天大的亏待。
颜清璃将他抱在怀里，掌心轻拍着他的后背，哼着记忆中母亲沈砚知曾哼过的调子，眉宇间染上一丝焦急与无奈。母亲的怀抱似乎起到了一点作用，哭声稍歇，但那双大眼睛依旧睁得圆圆的，毫无睡意，甚至试图伸出小手去抓母亲垂落的发丝。
“怎么了这是？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颜清璃低声喃喃，指尖极轻地抚过他的额头、脸颊、小肚子，试图找出任何不适的根源，却一无所获。那种新手母亲面对婴儿无端哭闹时的无措感再次悄然浮现。
就在育婴师准备建议启用更详细的生理指标深度扫描时——
“嘀。”
一声极轻微的提示音响起。悬浮在育婴床边的通讯屏自动亮起，顾司衍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背景似乎是他书房的一角，灯光偏冷，映照着他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眉眼。他显然是接收到了育婴室的异常警报。
“还在闹？”他开口，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一丝被工作浸染后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星尘的哭声。
颜清璃抱着哭闹不休的儿子，无奈地看向屏幕：“嗯，怎么都哄不好，检查了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可能就是玩得太兴奋了，不肯睡。”
顾司衍的目光落在屏幕里那个小脸哭得通红、正使劲挥舞着小拳头的儿子身上，眉头微蹙。熔金色的瞳孔里数据流或许正在飞速掠过，排除着各种生理性疾病的可能。片刻后，他似是做出了判断，眉头舒展，唇角甚至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恶作剧的弧度。
“把接收器靠近他一点。”他吩咐道，语气平静无波。
颜清璃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床边一个蛋形的全向收音设备朝星尘的方向挪近了些。
屏幕里，顾司衍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他拿起旁边一份显然是刚处理完的文件，清了清嗓子，竟对着收音设备，用一种低沉、平稳、毫无起伏、甚至可以说是极度枯燥的语调，开始——
朗读。
而他读的内容，并非什么童话故事或温柔诗歌。
“……综上所述，量子纠缠态的超距作用无法用经典信息论解释。根据贝尔不等式验证实验的结果，我们必须接受定域实在性的破缺……”
赫然是GSY尖端实验室某份《量子力学导论》进阶报告的节选！
那些艰涩的术语、冰冷的逻辑、毫无感情色彩的陈述句，透过优质的音响设备，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催眠力极强的频率，源源不断地输出。
育婴室里的人都愣住了。育婴师张了张嘴，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这怎么可能有用”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颜清璃更是目瞪口呆，看着屏幕里那个一本正经朗读着天书般的量子理论的男人，再看看怀里……
奇迹发生了。
就在那枯燥至极、仿佛带着魔咒的学术朗读声中，星尘响亮的哭声竟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噎住了。他打了个哭嗝，琉璃色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嘴巴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了。
顾司衍平稳无波的声音继续传来：“……观测者的存在影响了量子系统的波函数坍缩，这并非主观意识作用，而是测量仪器与系统的不可逆相互作用……”
星尘的眼皮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沉重，一下，两下，缓缓地、挣扎般地合拢，又强撑着睁开一条缝，最终彻底抵抗不住那强大的“学术催眠力”，彻底闭合。小脑袋一歪，靠在母亲的臂弯里，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不过短短几十秒，世界清静了。
只剩下顾司衍通过屏幕传来的、依旧毫无波澜的朗读声：“……因此，量子叠加态的本质……”
颜清璃彻底石化在原地，低头看着怀中瞬间进入酣眠、甚至嘴角还微微翘起仿佛做了个关于薛定谔的猫的好梦的儿子，再抬头看看屏幕里那个似乎对此结果毫不意外、甚至眼底掠过一丝满意光芒的男人，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这也行？！
育婴师憋着笑，极其专业地悄声上前，帮忙将睡熟的星尘放回精心布置的婴儿床内。
屏幕里，顾司衍终于停止了朗读，将那份报告随意丢回桌上，仿佛刚刚只是完成了一项微不足道的日常任务。他好整以暇地看向屏幕这边一脸懵然的颜清璃，挑眉：
“解决了。”
颜清璃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扶着额，哭笑不得，压低了嗓音生怕吵醒儿子：“顾司衍！你……你居然用这个哄睡？！《量子力学导论》？！”
顾司衍一脸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不然呢”的疑惑：“效率最高。单调的频率，复杂的抽象概念，远超他大脑当前处理能力，除了强制关机，没有第二种可能。”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学术自豪”，“林惊蛰分析过他胎儿期的脑波，对这类结构化强逻辑的声波反馈最显着。AI胎教的好处，这不就体现了？”
颜清璃：“……” 她看着婴儿床上睡得香甜的儿子，再想想刚才那番足以让物理系学生头疼的量子理论，最终只能无力地扶额，发出一声长长的、混合着无奈、好笑与彻底服气的叹息： “唉……胎教过头的后果…真是…一言难尽。” 谁能想到，令GSY小太子秒睡的终极武器，不是温柔摇篮曲，不是奇幻极光秀，而是他亲爹冰冷无情的量子物理课？
屏幕那端的顾司衍，看到她这副模样，低低地笑了一声，嗓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丝疲惫褪去后的松弛：“方法有效就行。下次他再闹觉，直接接我频道，库存还很充足。”
言下之意，从量子场论到弦理论，应有尽有，管够。
颜清璃忍不住嗔怪地瞪了屏幕一眼，眼底却漾开了真实的笑意。无论方式多么令人啼笑皆非，结果总是好的。他总有他的办法，用一种独一无二、甚至匪夷所思的方式，解决她面临的难题。
“好了，”顾司衍收敛笑意，目光柔和下来，“早点休息。他这一觉，根据数据模型预测，至少能睡到明天凌晨五点。”
通讯切断，屏幕暗下。
育婴室里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星尘均匀的呼吸声和空气中淡淡的安神香氛。
颜清璃为儿子掖好被角，指尖轻轻拂过他柔嫩的脸颊，看着他恬静的睡颜，心底一片柔软。或许，这就是顾司衍式的爱与守护——不一定是最常规的，但一定是最有效的，并且，绝对令人…印象深刻。
她轻手轻脚地退出育婴室，关上门的前一刻，又回头看了一眼。
嗯，下次或许可以试试……让他念《广义相对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