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志亲自带领师部和一个警卫排,选择了一条靠近丰乐河的路线。河水在夜色中泛着微光,他们需要悄无声息地渡过这条并不宽阔但水流湍急的河流。
“师座,对岸有情况。”尖兵压低声音报告,指向河对岸隐约可见的一个木质岗楼轮廓,楼顶似乎有哨兵的身影在晃动,一点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
“等。”萧远志伏在河边的芦苇丛里,只有一个字。部队如同凝固的雕塑,隐没在夜色与草丛中,只有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对岸岗楼里的鬼子哨兵似乎并未察觉异常,偶尔传来几句模糊的日语交谈和笑声。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岗楼里的灯光熄灭了,大概是到了换岗或休息的时间,周围陷入更深的寂静。
“行动。”萧远志看准时机,果断下令。
几名水性好的战士如同水獭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嘴里叼着匕首,向对岸游去。他们的任务是解决可能存在的暗哨。其余人则紧张地注视着对岸的动静。
很快,对岸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布谷鸟叫声——这是事先约定的安全信号。
“过河!”萧远志一挥手。
官兵们立刻行动,扶着临时找来的木棍,相互搀扶,小心翼翼地涉入冰冷的河水中。河水瞬间淹至大腿,刺骨的寒意让所有人打了个激灵,但没人发出声响,只有轻微的水流搅动声。
队伍缓慢而坚定地向对岸移动。眼看先头部队已经踏上对岸的泥滩,突然,异变陡生!
“八嘎!什么人?!”一声尖锐的日语喝问从侧前方不远处的草丛里响起!紧接着就是“哗啦”一声拉枪栓的声响!原来那里还有一个潜伏的暗哨,刚才的战士没有发现!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继续过河!”萧远志压低声音,严厉命令道,同时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名日军暗哨似乎也有些犹豫,他可能没看清具体有多少人,只是听到水声觉得异常。他端着枪,小心翼翼地朝着河边走来,嘴里还在叽里咕噜地喊着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暗哨侧后的草丛中暴起!是之前过河的一名侦察兵,他并没有远离,一直在暗中警戒!只见寒光一闪,侦察兵的匕首精准地割开了暗哨的喉咙,那日军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呃”,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危机解除!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冷汗却已经湿透了内衣。
“快!加快速度!”萧远志催促道。部队迅速而安静地全部渡过了丰乐河,隐入对岸更茂密的树林之中。
两日后,萧远志率领的101师主力,历经艰险,终于抵达了淮南地区。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煤烟味,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巨大的井架和耸立的烟囱,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这里,便是中国重要的煤炭产区——淮南煤矿。
部队在一片废弃的砖窑厂里暂时隐蔽休整。萧远志站在窑洞口,望着煤矿方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前世便听说过这里的惨状,日军为了掠夺宝贵的煤炭资源,以“以人换煤”的残酷政策,通过骗招、抓捕等手段,弄来了数以万计的劳工,在刺刀和皮鞭下进行着奴隶般的开采。
“九空岗、徐家桥、大通……”萧远志低声念着这几个地名,每一个地名字背后,都代表着尸骨累累的“万人坑”。他仿佛能听到那些在暗无天日的矿井里累死、病死、被活活打死的同胞冤魂在哭泣。臭名昭着的三井株式会社,更是这里最大的吸血鬼。
“师座,”参谋长顾维汉走到他身边,语气沉重,“根据我们侦察兵带回的情报,那几个大型煤矿的情况……比传闻的还要惨。劳工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每天在井下劳作十几个小时,稍有懈怠非打即杀,死人就直接扔进废弃的矿坑……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萧远志的拳头紧紧攥起,骨节发白。他猛地转过身,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但随即又被深深的忧虑所取代。
“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顾维汉沉默了一下,推了推眼镜,理性地分析道:“师座,我明白您的心情。但是,袭击煤矿,解救劳工,动静太大了。一旦动手,必然惊动淮南乃至蚌埠的大批日军,我们这支孤军的行踪将彻底暴露。届时,不仅我们千里转进的战略意图前功尽弃,部队也可能陷入重兵围剿,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同胞在水深火热中,我们却一走了之?!”王大山忍不住低吼道,他双眼赤红,显然也得知了矿上的惨状。
“大山!冷静点!”顾维汉按住他的肩膀,“打仗不能只凭一腔热血!我们要为全师几千弟兄的性命负责!”
王大山梗着脖子,还想争辩,却被萧远志抬手制止了。
萧远志内心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顾维汉是对的,隐蔽行军,安全抵达鲁东建立根据地,是当前最重要的战略目标。但作为一名中国军人,良知和血性却在拷问他:坐视同胞受难而袖手旁观,与禽兽何异?这支军队的魂,不就是保家卫国,拯救黎民于水火吗?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那些被焚毁的村庄,倒在血泊中的百姓,以及想象中矿工们绝望的眼神。良久,他猛地睁开眼,目光扫过王大山和顾维汉,沉声道:
“通知所有团以上军官,立刻到指挥部开会!我们……表决。”
马灯光线摇曳,映照着围坐在一起的军官们凝重的脸庞,萧远志没有坐在主位,而是和众人一样,坐在一个破砖垛上。
他言简意赅的说了一下淮南煤矿的情况,冰冷的数字和残酷的细节,已经让在座的军官们呼吸粗重,眼泛红光。
“……情况就是这样。”萧远志最后说道,“打,可以解救部分同胞,打击鬼子的气焰,但我们很可能暴露,前路将布满荆棘,甚至可能全军覆没。不打,我们可以继续隐蔽前行,但无数矿工将继续在地狱中煎熬。是打是走,事关全师生死存亡,我萧远志一人无法决断。现在,表决。”
临时指挥部一片死寂,只有马灯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众人的呼吸声。每个人都清楚,这个决定有多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