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七年三月初,流言风波后。
春意渐浓,圆明园内柳絮初飞。宜修刚处理完流言余波,正与世兰商议着春日宫苑换防之事,剪秋面色凝重地快步进来,呈上一封密信。
“娘娘,安大人府上急报。”
宜修展开信笺,迅速浏览,眉头渐渐锁紧。信是安陵容母亲通过隐秘渠道送来的,言及安陵容之父、松阳县丞安比槐,因辖内河道修缮款项账目不清,被上官参劾,现已押解至京城刑部候审!罪名若是坐实,轻则丢官流放,重则……
世兰见宜修神色不对,凑过来一看,也倒吸一口凉气:“安比槐?那不是安嫔的父亲?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宜修放下信纸,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眸中寒光闪烁:“是啊,太巧了。咸福宫刚安稳几日,安嫔父亲就出事。”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又是端妃的手笔!而且这次,是将黑手伸向了前朝,利用官员之间的倾轧来打击后宫妃嫔!
这一招,比单纯的后宫阴私更狠毒,因为涉及朝廷法度,连她这个皇后都不能明目张胆地干预。
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咸福宫。安陵容听闻父亲获罪入京,如遭雷击,当场便晕厥过去。醒来后,泪如雨下,抓着敬妃的手,语无伦次:“父亲……我父亲是冤枉的!他为人,应当绝不会贪墨……敬妃姐姐,我该怎么办?皇后娘娘……对,求皇后娘娘救救父亲!”
敬妃心中也是骇浪滔天,她一边安抚安陵容,一边心中飞快思索。
安比槐官职不高,此事看似是地方寻常案件,但偏偏发生在此时,其指向性再明显不过。这是要彻底击垮安陵容的精神支柱!若安比槐罪名成立,安陵容必受牵连,六阿哥弘晏也会有一个获罪的外祖,前程蒙尘。
“陵容,你先别急,万事有皇后娘娘做主。”敬妃稳住心神,立刻带安陵容前往长春仙馆求助。此刻,她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皇后。
端妃品着新贡的春茶,听着钱嬷嬷的禀报,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安比槐之事,自然是她通过前朝某些与年羹尧旧部有仇怨、又对现状不满的官员暗中推动的。她甚至没有直接出面,只是提供了些许“线索”和“鼓励”。
“安陵容,要怪就怪你投靠了皇后,还生下了六阿哥。”端妃喃喃自语,“本宫倒要看看,这次,皇后如何保你?若保,便是干预司法,袒护罪官;若不保,安陵容心生怨怼,咸福宫必生嫌隙,六阿哥也成了有污点的皇子。”无论哪种结果,对她都是有利的。这一招隔山打牛,她自认十分高明。
雍正很快也得知了安比槐一案。他对此等地方官员贪墨案件并无太多兴趣,按律交由刑部审理即可。他平生最恨贪墨之事。但当苏培盛提及安比槐乃是安嫔之父时,他眸光微动。
“安嫔……”他沉吟片刻,“告诉刑部,依法审理,不得因是宫眷亲属而有所宽纵,亦不得因是宫眷亲属而刻意严苛。”
这话听起来公正,实则留有余地。不宽纵,是维护法度;不刻意严苛,便是看在安嫔和六阿哥的面上,给了些许转圜空间。但他绝不会为了一个嫔妃而去公然干涉司法,一切,还需看证据和刑部的判断,以及……皇后的手段。
宜修接见了惊慌失措的安陵容和沉稳但忧虑的敬妃。她并未给予不切实际的承诺,而是冷静分析:“安嫔,你父亲之事,本宫已知晓。如今案件已至刑部,本宫身为后宫之主,不能直接干预前朝司法。”
安陵容闻言,眼泪落得更凶,几乎绝望。
宜修话锋一转:“但是,朝廷法度,讲究证据确凿。若你父亲真是冤枉,本宫绝不会坐视有人构陷宫眷亲属,动摇宫廷安宁。”她目光锐利地看向安陵容。
“你现在要做的,是稳住心神,照顾好自己和六阿哥。将你所知的、关于你父亲为官清廉、以及可能与此案有关的线索,细细想清楚,告诉本宫。此外,一切如常,不可自乱阵脚,更不能在皇上面前失态哀求,那只会适得其反。”
安陵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宜修又对敬妃道:“敬妃,安嫔就交给你了,务必稳住她。本宫需要时间查明真相。”敬妃郑重点头:“臣妾明白。”
送走二人,宜修立刻吩咐剪秋:“动用一切力量,秘密调查安比槐在松阳县的官声政绩,以及此次参劾他的上官背景,看看背后是否有人指使。尤其是,是否与宫中之人有牵连!”她必须找到端妃插手此事的证据,或者找到能证明安比槐清白的突破口。
安比槐一案,如同投入湖面的又一块巨石,将前朝与后宫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安陵容的命运、六阿哥的前程、甚至皇后阵营的稳定,都系于此案的结果。
宜修面临严峻考验,她需要在不动声色间,化解这场来自前朝的政治攻击。
端妃则在暗处冷笑,等待着皇后出错,或是安陵容崩溃。
而雍正的态度,暧昧难明,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春日的圆明园,表面繁花似锦,内里却因这远在京城刑部的一桩案子,而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每个人都意识到,这场争斗,已经超越了后宫妃嫔的争风吃醋,进入了更广阔也更危险的领域。
夜深人静,咸福宫内,安陵容虽遵皇后之意勉强躺下,却辗转反侧,泪湿枕巾。敬妃知她无法安眠,并未回自己房中,而是抱了被褥在外间榻上歇下,以便随时照应。
朦胧间,敬妃听到内室传来极力压抑的啜泣声。她轻轻起身,披衣走入,并未点灯,只是坐在安陵容床边,无声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安陵容感受到那熟悉的、带着安抚力量的温暖,哽咽道:“敬妃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总是连累别人……”
敬妃在黑暗中轻轻拍着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别说傻话。这宫里,谁不是风雨飘摇?皇后娘娘正在想办法,我们更不能先垮了。为了晏儿,你也得撑住。”
她没有再多言,只是静静地陪着。
这份无声的陪伴与支持,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安陵容渐渐止住哭泣,紧握着敬妃的手,仿佛从中汲取到了坚持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