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辞月被他带着往前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片苍翠的竹林和那些悠闲的野鸡。
自由地吃想吃的东西……什么时候，他才能拥有真正的自由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又被武神凌在旁边叽叽喳喳、规划着下次要带他去哪里“开拓美食地图”的声音所淹没。
他低下头，默默地跟着武神凌的脚步。
回家……
那个冰冷的宫殿，不知从何时起，在武神凌、薇夫人、甚至寂言偶尔的纵容下，似乎真的成了他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的，也是正在逐渐习惯的……“家”了。
武神凌一路揽着卦辞月的肩膀，嘴里不停地叨叨着下次要带他去掏哪个仙兽的窝，或者去摘哪种千年灵果，试图用各种“美食计划”冲散卦辞月脸上的那点郁郁寡欢。
卦辞月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情确实比在竹林时松快了些许。
穿过弥漫的灰色雾气与悬浮的巨石，那座巍峨、冰冷、散发着无形压迫感的黑色宫殿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刚刚还口若悬河、规划着宏伟“觅食”蓝图的武神凌，声音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般，戛然而止。
他搭在卦辞月肩上的手臂也下意识地松开了，脚步不自觉地放慢，最后在距离宫殿大门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彻底停了下来。
他挠了挠头，脸上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张扬气焰收敛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敬畏、拘谨和……显而易见的怂。
“那啥……小曦神，”武神凌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才低了八度，带着点不自然，“哥哥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啊。”
他伸手指了指那扇紧闭的、雕刻着狰狞兽首的巨门，眼神有些飘忽，不敢直视，仿佛那门后藏着什么洪荒巨兽。
“你自己进去就行了吧？”他干笑两声，脚步已经开始不着痕迹地往后挪，“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儿！八风那小子好像找我切磋来着！对！切磋！”
卦辞月看着他这副前后反差巨大的模样，有些无语。刚才在颜爵面前还雄赳赳气昂昂护崽子的“哥哥”，这会儿连靠近宫殿大门都不敢了。
“你……”卦辞月刚想说什么。
武神凌像是生怕他邀请自己进去坐坐似的，连忙摆手打断，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音说道：“那个……世王大人要是在里面……你、你就自己小心点啊。哥哥我……我看见他就有点发怵。”
他缩了缩脖子，做了个“溜了溜了”的手势，也不等卦辞月回应，转身就跟脚底抹了油一样，“嗖”地一下窜了出去，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远处的雾气里，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卦辞月站在原地，看着武神凌逃也似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扇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宫殿大门，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连武神凌这样跳脱不羁、看起来谁都不怕的家伙，在寂言面前都怂成这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都残留着寂言那特有的凛冽气息。独自面对寂言的紧张感再次浮现，但奇怪的是，并没有最初那种恨不得立刻逃离的恐惧。
或许……是习惯了吧。
他抬起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门内，现在是金白的光线流淌出来，映照出他独自一人的、略显单薄的身影。
“家”到了。
而他那位让武神凌“发怵”的“老师”兼“契约主”，此刻或许正在里面等着他。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光线都隔绝开来。
殿内，温暖的金白色光芒恒定地洒落，驱散了部分冰冷，却驱不散那股无处不在的、属于寂言的庞大存在感。
卦辞月一眼就看到了静立在殿厅中央的寂言。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是整个空间绝对的中心。淡紫色的眼眸在他进来的瞬间，便已落在他身上。
若是往常，卦辞月或许会喊一声“老师”，或许会兴致勃勃地分享外面的见闻，或许会因为做了什么“亏心事”而眼神躲闪。
但此刻，他没有。
从颜爵点破契约时的难堪，到武神凌那笨拙却真心的维护，再到对自身处境那无法言说的迷茫和一丝委屈……
所有的情绪在见到寂言的这一刻，如同找到了一个莫名的宣泄口，混杂在一起，涌上心头。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低着头，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到寂言面前。然后在寂言那平静无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的目光注视下，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动作——
他伸出双臂，轻轻地、却又带着点固执地，环住了寂言劲瘦的腰身，然后将整个上半身都埋进了对方那带着寒冰与星辰尘埃气息的、坚实而微凉的胸膛里。
他把脸紧紧贴在寂言的衣襟上，金粉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侧脸。
他闭着眼，一言不发，只是这样静静地抱着，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沉闷和不知所措都藏进这片冰冷的依靠之中。
寂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这具身体的温热与轻微的颤抖，能闻到少年发间残留的、属于外面世界的淡淡草木清香，以及那更浓郁的、属于太阳本身的温暖气息。
这小太阳……怎么了？
寂言那万年冰封的心湖，因这突如其来的、全然依赖般的拥抱，泛起了清晰的涟漪。淡紫色的眼眸低垂，落在卦辞月毛茸茸的头顶，里面闪过一丝罕见的困惑。
平日里，这小家伙虽然依旧对他存有畏惧，但更多的是逐渐显露的活泼与狡黠。
会跟着武神凌出去野，会穿着新衣服在他面前转圈求评价，会抱着他的枕头“胡闹”，甚至会问出“你想不想我”这样大胆的问题。
像这样闷不吭声、一回来就直接扎进他怀里寻求安慰的模样，还是第一次。
是外面受了委屈？
被谁欺负了？
武神凌那个蠢货没能护住他？
还是……遇到了什么让他不开心的事？
无数个念头在寂言那运转起来足以推演法则的脑海中闪过，却都无法确定。
他并不擅长解读这种细腻的、属于“人”的情绪。
他抬起手，动作有些生疏地，轻轻放在了卦辞月的后背上。那手掌冰冷，带着绝对的力量，此刻却只是虚虚地拢着，没有推开，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安抚。
“说话。”寂言的声音在卦辞月头顶响起，依旧低沉平稳，却似乎比平时放缓了些许，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试图引导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