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的热闹劲儿还没完全过去,战王府上下都还沉浸在那种积极又温馨的氛围里。连下人们走路都带风,觉得在这府里当差,前途那叫一个光明。
这日午后,虞怀瑾正在书房里核对这个月几家铺子的总账。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算盘珠子的噼啪声清脆而有节奏,她专注的侧颜显得沉静而美丽。
忽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虞怀瑾抬头,有些意外地看到墨骁珩自己转动着轮椅进来了。他身后没跟着亲随,显然是自己过来的。
“王爷?”虞怀瑾放下笔,起身迎了过去,“您怎么过来了?是腿不舒服,还是有什么事?”她习惯性地先去关注他的身体状况。
墨骁珩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眼神却不似往日那般沉郁。他操控轮椅来到书桌前,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账本和旁边一叠银票,沉默了一下。
虞怀瑾以为他是关心府中开销,便主动解释道:“这是‘云容斋’、‘云裳坊’和‘知味斋’这个月的盈利,扣除成本和预留的周转资金,净利相当可观。府里的日常用度,如今光靠这些铺子的收入便绰绰有余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小的自豪,这是她和孩子们共同努力的成果。
墨骁珩听着,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做了一件让虞怀瑾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从轮椅旁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摸出了一把钥匙。
那是一把黄铜钥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表面光滑,甚至有些地方被摩挲得发亮,显然经常被人拿在手中。
他将钥匙放在摊开的账本上,推到了虞怀瑾面前。
虞怀瑾愣住了,看着那把钥匙,又看看墨骁珩,不明所以:“王爷,这是……?”
墨骁珩避开她探究的目光,视线落在窗外,声音依旧是那股低沉,甚至带着点刻意的平淡:“本王的私库钥匙。”
虞怀瑾瞳孔微缩,彻底怔住。
战王府的公中库房,她作为王妃,早就接手管理了。但王爷的私库,那是完全属于他个人的财产,与王府公账分开,里面存放的多是他多年征战所得的赏赐、战利品,以及他母亲留下的嫁妆等,可以说是他最私密、最重要的个人积蓄。他竟把这钥匙给了她?
“王爷,这……”虞怀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太贵重了,还是您自己保管……”
“给你就拿着。”墨骁珩打断她,语气有点硬,似乎不习惯这种“推来让去”的场面,“里面有些东西,放着也是落灰。你看府里有什么用项,或是他们几个(指孩子们)需要什么,只管取用。”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解释自己的行为,又硬邦邦地补充了一句,目光依旧看着窗外:“你为这个家……做得很好。本王……不是那等瞎眼之人。”
说完这几句,他仿佛完成了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耳根竟微微有些泛红,也不等虞怀瑾再回应,立刻转动轮椅,就要离开。
“王爷!”虞怀瑾连忙唤住他。
墨骁珩动作一顿,却没有回头。
虞怀瑾看着他那略显僵硬却透着一丝笨拙真诚的背影,再看看桌上那把沉甸甸的钥匙,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又温暖。她明白了,这就是墨骁珩表达信任与认可的方式。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甚至夸奖都显得那么别扭,但他用实际行动,将他最看重的东西,毫无保留地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走上前,来到他身侧,微微俯身,声音轻柔却坚定:“王爷信我,我必不负王爷所托。”
墨骁珩这才飞快地瞥了她一眼,触及她眼中那了然和温暖的笑意,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视线,含糊地“嗯”了一声,加快速度转动轮椅出去了,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虞怀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别扭的男人啊!
她回到书桌前,拿起那把还带着他掌心温度的钥匙,心中感慨万千。这份信任,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更让她觉得珍贵。
既然他给了,她便收下。这份心意,她领了。
她并没有立刻就去打开私库查看,对她而言,拥有这把钥匙的意义,远大于库房里究竟有什么。这代表了这个家,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真正地、完整地交给了她。
又过了两日,虞怀瑾才在一个空闲的下午,带着几分好奇,去了位于王府内院最深处、守卫森严的王爷私库。
用钥匙打开沉重的铜锁,推开库门,并没有想象中的尘土气息,反而十分干净整洁,显然时常有人打扫。
库房内部分类明确。一边是码放整齐的箱笼,里面多是金银锭子、一些成色极好的玉石原石、以及几箱海外来的色彩斑斓的宝石。数量虽不及如今铺子每月流水惊人,但胜在品质上乘,是实打实的硬通货。
另一边则是一些珍贵的古董字画,兵器铠甲,甚至还有几件看起来颇具异域风情的战利品,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曾经的辉煌战绩。
虞怀瑾缓缓走过,目光掠过这些价值不菲的物品,心中平静。这些固然重要,但对她来说,并非必需。
她的目光,最终被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匣子吸引。那匣子看起来比其他箱笼更旧,却擦拭得干干净净。
她走过去,轻轻打开匣子。
里面并没有珠宝金银,而是整整齐齐放着一叠地契、房契,还有几封已经泛黄的信件。
她拿起地契房契看了看,有些是京郊的田庄,有些是南方某处的茶园,甚至还有两处位置极好的铺面,只是之前一直闲置着。这些都是极好的、可以钱生钱的产业。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些信件上。信封上没有署名,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打开。那是他的私密,她尊重。
她合上匣子,心中已有计较。那些田庄、茶园、铺面,与其闲置,不如好好经营起来,也能为王府增添一份稳定的收益。至于那些金银宝石,若非必要,她不会动用,那是他曾经的荣耀和底气。
从私库出来,虞怀瑾感觉肩上的担子似乎又重了一些,但心中却更加踏实。这是一种被全然托付的责任感。
晚上,一家人再次聚在一起用膳时,气氛比月考那晚更加融洽。
墨云锋还在兴奋地跟墨云辰描述昨日校场父亲指导他枪法的细节,虽然墨骁珩依旧话不多,只是偶尔点出一两个关键,但对墨云锋而言,已是莫大的鼓舞。
“父亲一眼就看出我下盘不稳,点拨了我一下,我感觉今天枪都拿得更稳了!”墨云锋眼睛发亮。
墨骁珩默默吃饭,没说话,但眉宇间的戾气似乎又淡去了些许。
虞怀瑾看着这一幕,心中慰帖。她笑着开口,语气自然:“对了,王爷将私库的钥匙交给我了。”
这话一出,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墨云辰、墨云锋、墨玉琳、墨云柔,全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看向虞怀瑾,然后又看向墨骁珩,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他们太清楚父亲(大哥)那私库意味着什么了!那是他的逆鳞,是他的根本!从前林侧妃想尽办法旁敲侧击,连库房边都摸不着,如今,父亲竟然主动把钥匙交给了母亲(嫂嫂)?!
墨骁珩被孩子们看得有些不自在,粗声粗气道:“吃饭!看什么看!”
孩子们立刻低下头,乖乖扒饭,但彼此交换的眼神里,都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狂喜。
父亲(大哥)这是……彻底认可母亲(嫂嫂)了!
墨玉琳最快反应过来,立刻用崇拜的眼神看向虞怀瑾,无声地用口型说:“嫂嫂!厉害!”
墨云辰心中震动更大,他深知这不仅仅是信任,更是一种托付。父亲是将整个战王府,连同他自己的过去和未来,都交到了母亲手中。他看向虞怀瑾的目光,更加敬重。
墨云柔也抿着嘴笑,觉得心里暖暖的,特别踏实。
虞怀瑾将孩子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失笑,面上却依旧平静,仿佛只是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看了看,库里有几处产业闲置着,我打算过几日找人去打理起来,你们若有兴趣,也可以跟着学学。”
“有兴趣有兴趣!”墨玉琳第一个响应。
“我也能学吗?”墨云柔小声问。
“自然可以。”虞怀瑾微笑。
一顿饭,在一种微妙而又无比和谐的氛围中结束。孩子们看向父母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依赖和安心。
墨骁珩依旧沉默寡言,但当他转动轮椅离开时,听到身后虞怀瑾温和地叮嘱孩子们明日的事项,听到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回应,他紧绷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几不可查地柔和了一瞬。
这把钥匙交出去,他非但没有觉得失去什么,反而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
他的就是她的。
这个家,有她在,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