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幼儿园亲子运动会后，“一家人”这个模糊的概念，就像一颗被念曦种下的种子，在沈若曦和司羽凡之间那片荒芜已久的土地上，悄无声息地探出了稚嫩的绿芽。它脆弱，却带着顽强的生命力，在每一次默契的配合、每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汇中，汲取着养分。
这个周末，念曦再次提出了去游乐园的请求，小脸上写满了“不容拒绝”四个字。她晃着沈若曦的手，又去拉司羽凡的衣角，声音甜得能沁出蜜来：“爸爸妈妈，我们再去坐旋转木马嘛！上次都没坐够！还有摩天轮！”
司羽凡自然是满口答应，目光却带着询问，小心翼翼地落在沈若曦身上。他现在已经习惯了，任何涉及三人共同行动的决定，最终都需要她的默许。
沈若曦正在整理念曦散落在沙发上的绘本，听到女儿的话，动作顿了顿。她抬眼，对上女儿那双充满渴望的、亮晶晶的眼睛，又瞥见司羽凡那屏息凝神、生怕被拒绝的紧张模样，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好。”她终是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把水壶带上，今天太阳有点大。”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字，让司羽凡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眼底涌上难以抑制的喜悦。念曦更是欢呼一声，像只快乐的小鸟，满屋子飞跑去准备自己的小背包。
游乐园里人声鼎沸，彩色的气球，喧闹的音乐，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声，交织成一幅充满活力的画卷。念曦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走在中间，小脑袋左右摇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
司羽凡很自然地接过了沈若曦肩上那个略显沉重的妈咪包，又主动去买票，排队，全程包揽了所有跑腿和后勤的活儿。他不再像最初那样笨拙和刻意，举止间多了几分流畅和理所当然。
沈若曦跟在他们父女身后，看着司羽凡细心地把票根收好，又蹲下身给念曦系好散开的鞋带，然后起身，极其自然地从她手里拿过那个已经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拧开瓶盖，再递还给她。
“天气热，多喝点水。”他低声说，目光与她有一瞬的接触，很快又移开，耳根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泛红。
沈若曦看着被递回到手中的水瓶，瓶盖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她沉默着，没有拒绝，仰头喝了一小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似乎也带走了一丝心底的燥意。她默许了这种靠近，这种细微之处的照顾。递还水瓶时，她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触到，动作同时顿了一下，却又都默契地装作无事发生。
他们陪着念曦坐了梦幻的旋转木马，玩了碰碰车，还在儿童乐园里攀爬了彩色的网格。司羽凡始终跟在念曦身边，护着她，陪着她疯闹，脸上是沈若曦许久未曾见过的、放松而纯粹的笑容。沈若曦则更多时候站在一旁，用手机记录下女儿开心的瞬间，偶尔，镜头也会不经意地扫过那个陪着女儿玩耍的高大身影。
阳光明媚，甚至有些灼人。司羽凡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抬手随意抹了一把，目光扫过不远处卖冰淇淋的小车，低头问念曦：“念曦，想不想吃冰淇淋？”
“想！”念曦立刻举手响应。
司羽凡又看向沈若曦，带着询问。沈若曦微微蹙眉，看了一眼明晃晃的太阳，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只能吃一个小的。”
“好。”司羽凡笑着应下，快步走向冰淇淋车。不一会儿，他举着两个甜筒回来，一个粉色的递给念曦，另一个……是抹茶味的，递到了沈若曦面前。
沈若曦看着那个浅绿色的甜筒，微微一愣。她很多年没吃过冰淇淋了，更没想到，司羽凡竟然还记得她曾经偏爱抹茶的味道。那似乎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了，远到她自己都快忘了。
她犹豫了一下，在念曦“妈妈快吃呀”的催促声中，和司羽凡那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待的目光里，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她低声说。
指尖再次短暂相触，比刚才更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皮肤的温度。司羽凡因她这声“谢谢”和自然的接受而眼眸微亮，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三人站在树荫下，吃着冰淇淋。念曦吃得满脸都是，司羽凡笑着拿出纸巾帮她擦拭。沈若曦小口尝着那久违的、带着茶香清甜和微苦的冰凉滋味，看着眼前这幕，心里某个角落，似乎也跟着一点点融化在初夏的阳光里。
吃完冰淇淋，念曦拉着他们又回到了旋转木马前。彩色的木马随着音乐上下起伏，发出悦耳的马蹄声。念曦迫不及待地选了一匹白色的小马坐了上去，兴奋地朝他们挥手。
就在这时，司羽凡看着坐在木马上笑得开心的女儿，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身旁、目光柔和地追随着女儿的沈若曦，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带着强烈的渴望。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侧过头，声音因紧张而略显低沉和沙哑：“若曦……我们……我们拍张照片吧？三个人一起。”
沈若曦闻言，转头看他。他眼神里充满了忐忑和期盼，还有一丝不容错辩的小心翼翼，仿佛在等待一个至关重要的审判。
拍照？全家福？
这个词让沈若曦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比一起吃冰淇淋、默许他拿包递水，似乎又更进了一步。这意味着将此刻这种模糊的、心照不宣的状态，用影像的方式固定下来。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想维持那最后一点安全的距离。
可是，当她看到旋转木马上，女儿回过头，大声喊着“爸爸妈妈，看我看我！”时那灿烂无比的笑容，所有的犹豫和退缩，忽然就失去了力量。
她沉默了几秒钟，这短短的几秒，对司羽凡来说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他几乎已经做好了被委婉拒绝的准备，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然而，沈若曦却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周围的音乐淹没：“……好。”
司羽凡猛地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生怕她反悔，立刻环顾四周，找到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年轻女孩，上前礼貌地请求帮忙。
他快步走回来，站到沈若曦身边，中间隔着一点点微妙的距离。他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出汗，身体僵硬，连嘴角该弯起多大的弧度都觉得难以掌控。
沈若曦能感觉到他的紧绷，她自己其实也有些不太自然。她微微吸了口气，朝着木马上的念曦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来，看这里哦！一、二、三——”帮忙的女孩热情地指挥着。
咔嚓。
快门声轻响，定格了这一瞬间。
照片里，背景是色彩斑斓、如同梦幻王国的旋转木马。坐在白色小马上的念曦，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露出的牙齿缺了一小块，却是全天下最快乐的模样。
站在她两侧的大人，司羽凡身体站得笔直，嘴角紧紧抿着，像是在极力克制着内心汹涌的情绪，眼神却亮得惊人，专注地看着镜头，或者说，看着镜头里站在他身旁的人。
而沈若曦，站在他身边，没有看他，目光温柔地落在女儿身上。她的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却无比真实的微笑。那笑容里，有对女儿的宠溺，有身处此情此景的放松，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这份失而复得的“完整”的悄然接纳。
阳光正好，落在他们三人身上，温暖而明亮。
女孩把手机递还给司羽凡，笑着夸赞：“你们一家颜值真高，照片拍得特别好！”
司羽凡连声道谢，接过手机，手指有些颤抖地点开相册。当那张新鲜出炉的“全家福”映入眼帘时，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都刻进脑海里。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画面。这是他拼尽全力，才终于换来的，一点点靠近。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照片设置成了手机屏保。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但他会无比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温暖的瞬间。这张照片，他会珍藏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