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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玛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

她望着康罗伊微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突然想起三年前初见时,这个从东方穿越而来的年轻男爵在哈罗公学图书馆里翻《蒸汽机械原理》的模样——那时他的眼睛里只有油墨香,如今却像淬了星火的锻铁,灼得人不敢直视。

温度稳定在32.7c。亨利·沃森的声音从监控台传来,金属质感的声线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的手指在差分机键盘上翻飞,每串数字都精准落进赫菲斯托斯6γ的运算矩阵。

康罗伊摘下耳机的动作顿了顿,指腹蹭过耳麦内侧被体温焐软的羊皮垫——那是詹尼亲手缝制的,针脚细密得像她每次替他整理领结时的呼吸。

十一周。他重复埃默里的话,尾音轻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

华尔街的电报纸在橡木桌上沙沙作响,最上面那张还沾着咖啡渍,是埃默里赶路时不小心洒的。

康罗伊伸手按住那些纸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鲍德温以为卡住钢铁,就能卡住火车头的轮子?他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碎冰碴,可他忘了,火车头碾过的从来不是铁轨,是旧世界的傲慢。

埃默里喉结动了动。

他见过康罗伊在股市崩盘时喝着威士忌算止损点,见过他在灵能暴动中用身体护住差分机核心,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像当年在伊顿公学后山,那个用弹弓打落霸凌者礼帽的中国少年,眼里燃着非要把天捅个窟窿的野火。你早有准备?他凑近控制台,瞥见那台小型差分机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形,这是...华工们刻在枕木上的?

是信念的频率。康罗伊转动椅子面对他,膝盖上摊开的《铁路工程学》被风掀起一页,上周刘大海带工队在内华达山脉打隧道,他们每凿开一尺岩墙,就会在岩壁上刻个字。

三百个字,三百种心跳,我让亨利把这些波形输入优化算法——他敲了敲差分机,钢铁不够,就用信念补。

埃默里突然明白那些记者文章里为什么总提康罗伊的眼睛会发光。

此刻那对灰蓝色瞳孔里流转的光,比伦敦交易所的金镑更灼人。

他下意识摸向胸前的银怀表——那是康罗伊送的成年礼,表盖内侧刻着齿轮会记住每个推动它的手所以你让詹姆斯改造芝加哥的旧锻压机?他压低声音,用罢工工人捐的齿轮...

他们不是捐,是投资。康罗伊站起身,黑色呢子大衣扫过控制台边缘的铜制罗盘,每个把旧齿轮塞进火车车厢的工人都知道,等铁路通了,他们的孩子能坐着火车去加州找金矿,而不是跟着骡队啃风沙。

这不是慈善,是交易——用旧时光的碎片,换新世界的通行证。

下午的寒风卷着煤渣钻进废弃焦炭厂的破窗户。

康罗伊的皮靴踩过结霜的杂草,在地面留下一串清晰的印记。

詹姆斯·麦克莱恩的羊皮手套沾着机油,正用扳手敲打着一台锈迹斑斑的蒸汽锻压机,金属碰撞声惊飞了几只缩在屋檐下的麻雀。看这个!他扯下护目镜,额角的汗在冷风里凝成细珠,我们把镍矿掺进熔浆时,炉温突然飙到1600c——您说的灵能共振真的管用,钢胚冷却后居然没裂!

康罗伊蹲下身,指尖抚过刚锻好的钢轨截面。

金属特有的冷硬触感透过手套传来,却在触及某个凸起时顿住——那是道极浅的刻痕,形状像朵未开的梅花。刘大海。他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

穿粗布棉袄的华工领班从锻压机后转出来,腰间的铜烟袋撞在铁轨上发出轻响。

他的手背上有道新添的疤痕,是昨天搬运钢胚时被烫的,却像完全没知觉似的,只是用力搓着掌心的煤灰:康先生,是俺让工人们刻的。

每根钢轨都带朵梅花,等铁路修到旧金山,咱中国人也能说——这铁,是咱们的血淬的。

詹姆斯听不懂中文,却从刘大海泛红的眼眶里读出了什么。

他拍了拍华工的肩膀,又转向康罗伊:明天就能点火开炉。他的声音突然发哑,梅隆老爷子的旧炉子,要重新出钢了。

康罗伊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厂区。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罩住那些正在检修高炉的工人——有白胡子的爱尔兰铁匠,有裹着头巾的意大利寡妇,还有十个月前还在纽约码头扛箱子的华工。

他们的工具碰撞声、笑声、偶尔的咳嗽声,混着锻压机的轰鸣,像首跑调却滚烫的歌。

让亨利把今天的波形同步到赫菲斯托斯。他对埃默里说,后者正用怀表给锻压机拍照,告诉詹尼,让《泰晤士报》的记者明天来拍点火仪式。

要拍炉子,拍工人的手,拍铁轨上的梅花。他顿了顿,望向逐渐沉落的夕阳,要让所有人看见,我们不是在造铁路——是在给旧世界敲丧钟。

此时,三百英里外的费城。

鲍德温机车厂的董事会密室里,约翰·哈里森的钢笔尖戳破了刚收到的电报纸。匹兹堡...焦炭厂...重新开炉?他扯松领结,额角的青筋跳得厉害,康罗伊从哪儿弄的镍矿?

还有那些旧齿轮,芝加哥的罢工工人怎么可能...

雕花胡桃木桌上的黄铜座钟敲响六点。

钟声里,他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秘书颤抖的声音:先生,《纽约先驱报》的记者要见您,说有北太平洋铁路最新进展的独家新闻...费城,鲍德温机车厂顶楼的董事会密室里,胡桃木护壁板上的煤气灯将约翰·哈里森的影子拉得扭曲。

他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一道陈年刮痕——那是三年前与宾夕法尼亚铁路谈崩时,他用钢笔戳出来的。

康罗伊的动作很慢,他对着悬浮在半空的全息投影说,投影里的托马斯·鲍德温穿着定制晨礼服,领针上的蓝宝石在伦敦的日光里泛着冷光,他们连设计图都没画完。

只要再拖一个月,国会就会召开听证会,届时我们放出劳工暴动风险的风声——

记住,不要碰人命。鲍德温的声音像冰锥刺破他的话头,舆论现在可金贵得很。全息投影的边缘泛起雪花,显然这位老狐狸急着去参加女王的茶会。

哈里森刚要应承,桌角的电报机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

青铜外壳的机器从未如此躁动,齿轮咬合声几乎盖过了投影的电流杂音。

他的喉结动了动,伸手的瞬间甚至能听见自己指节的脆响——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1857年金融危机前夜,他在纽约证交所看着自己的股票跌成废纸。

电报纸地吐出半尺长。

哈里森的瞳孔在扫到梅隆康罗伊联合钢铁厂今日破土动工,首期投资两百万美元时骤然收缩。

钢笔掉在檀木棋盘上,惊得他养的缅甸猫从窗台上炸毛窜走。

全息投影在这时一声消失,只余下鲍德温最后那个冷笑的残影,像块烧红的铁烙在视网膜上。

哈维!他扯着嗓子吼秘书,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把匹兹堡的线人电话接进来!

不,直接发电报!

让他们查清楚镍矿来源,查清楚芝加哥的旧齿轮到底是谁在收——说到一半突然顿住,手指死死抠住桌布,指缝里渗出的汗把两百万三个字晕染成模糊的墨团。

两百万足够买下半个宾夕法尼亚钢铁联盟,康罗伊哪来的钱?

上个月他还在为利物浦码头的关税头疼......

窗外的暮色漫进密室时,哈里森终于瘫回皮椅。

他望着电报机里还在缓缓吐出的纸带,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纽约先驱报》上看到的照片——康罗伊站在焦炭厂熔炉前,身后是几十个举着旧齿轮的工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傻气的笑。

当时他还嗤笑那些穷鬼被画了张大饼,现在才惊觉,原来康罗伊根本不是在画饼,是让他们自己成了饼里的馅。

两周后的落基山脉东麓,雪原被踩出蜿蜒的灰黑色痕迹。

刘大海裹着的粗布棉袄结了层白霜,睫毛上的冰碴刺得眼睛生疼。

他望着三百名华工和一百五十名爱尔兰工人在零下二十度里轮班作业,双头铺轨车的蒸汽喷口像两条白龙,在雪幕里翻滚。

老帕特里克又在瞪人了。身边的小工阿福缩着脖子嘟囔。

刘大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个红胡子的爱尔兰老工头正叉着腰站在新铺的铁轨旁,羊皮手套攥成拳头,指节发白。

三天前他还吼着黄皮猴子的手只配洗土豆,现在却盯着华工们用竹篾和桐油裹住的铁轨接合处,喉结上下滚动。

刘领班!老帕特里克突然扯着嗓子喊,声音被寒风撕成碎片。

刘大海踩着积雪走过去,靴底的铁钉在冰面上凿出火星。

老工头的大手里攥着块深褐色的垫片,边缘还沾着桐油:这玩意儿...真能防脆裂?

俺们老家冬天冻裂的瓦罐,拿竹篾箍上能撑过整季。刘大海伸手摸了摸铁轨,金属凉意透过磨破的手套渗进来,铁路是铁的,可人心得是软的——软了才能连在一起。

老帕特里克没说话,转身走向自己的工队。

刘大海以为他要发作,却见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锡酒壶,仰头灌了口,然后大步走到华工堆里,把酒壶递向最年轻的阿福:尝尝?

爱尔兰威士忌,比你们的烧刀子冲。

篝火在黄昏时燃起来。

刘大海站在坡顶,望着两个族群的工人围着火堆唱歌。

《共和国战歌》的调子被改得七零八落,爱尔兰人吼着约翰·布朗的尸体,华工们跟着哼的尾音,混在一起倒像首没谱的曲子。

詹姆斯·麦克莱恩裹着军大衣走过来,呼吸在面前凝成白雾:他们在唱铁轨上的共和国

俺们修的不是路,是桥。刘大海的烟袋锅在雪地里磕出火星,桥这头是旧世界,那头...该是康先生说的新世界吧。

新泽西实验室的挂钟敲过十二下时,康罗伊的指尖还停在差分机的铜钥接口上。

那枚从南京带出的铜钥碎片泛着幽光,表面的饕餮纹在冷白的屏幕光里若隐若现。

他启动被动监听模式的手有些发颤——上一次这么紧张,是三年前在哈罗公学的阁楼里,第一次用差分机破解灵能波动。

屏幕缓缓亮起。

两组频率像两条纠缠的蛇:一组是太平洋铁路施工现场千万锤击声汇成的意志潮汐,波峰波谷里跳动着这些刻在枕木上的汉字;另一组深埋在北极冰层下,规律得可怕,像某种沉睡巨兽的心跳。

康罗伊的瞳孔骤然收缩——两者的共振比例,分明是斐波那契数列。

它在学习......他喃喃道,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

当施工队推进一英里,那心跳便微弱增强一丝,就像有双无形的手,正通过铁轨的震颤,汲取着人类的信念。

他迅速写下加密指令,密封进铅盒时,窗外突然卷起一阵怪风,把实验室的百叶窗拍得哐当作响。

亨利,立即启动哨兵计划他对着传声筒说,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紧绷,阿拉斯加、格陵兰、西伯利亚,三座观测站必须在三月前建好。

我要知道——他望着屏幕上仍在共振的频率,喉结动了动,当最后一根铁轨落下时,是谁在冰下睁开了眼睛。

风越刮越急,实验室的温度计指针开始狂跳。

康罗伊拉开窗帘,看见铅灰色的云层正以反常的速度向西北方聚集。

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刻痕在月光下泛着暖光——齿轮会记住每个推动它的手。

三月的雪还没化尽,四月的风却已带着刺骨的寒意,从蒙大拿州北部的方向,卷着某种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冷意,正缓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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