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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漫过甲板时,康罗伊的靴跟叩在观测室的黄铜门槛上,发出清脆的响。

詹尼跟在他身后,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碰他手背时的温度——那是他们独有的暗号,确认彼此都未被监听。

观测室的圆窗蒙着层水汽,乔治·汤普森正俯身在差分机前,黄铜齿轮的嗡鸣里,他抬头时镜片上的雾气散成星芒:“磁暴指数还在攀升,康罗伊先生。”

康罗伊没接话,反而从公文包取出一卷图纸,展开时牛皮纸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图纸中央是差分机核心组件的剖视图,关键齿轮的齿比标注旁,红笔圈着0.03毫米的修正值。

詹尼凑近时,发梢扫过他肩章,带起一缕矢车菊香:“这样的误差,运行超过四十八小时会怎样?”她的指尖悬在齿轮轮廓上方,像在触摸某种精密的死亡。

“连锁崩解。”康罗伊的拇指蹭过图纸边缘,那里还留着他昨夜修改时的铅笔印,“仿制者会以为是组装失误,反复调试,直到整条生产线报废。”他抬眼时,詹尼眼底闪过一丝心疼——这是她参与设计的第七代差分机,此刻却要化作诱饵。

但她很快垂眸,将情绪收进袖扣里:“南安普顿的俱乐部保险柜,我让哈里斯的人检查过三次,伪装的技术员今天会去喝下午茶。”

汤普森推了推眼镜,指节叩在差分机的水晶观测屏上,屏内跳动的绿色光斑映着他苍白的脸:“缪勒那老狐狸或许会起疑,但‘铁砧’背后的旧神信徒不会。他们急着用科技催化唤醒仪式,等不及验证。”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在说某种禁忌,“上个月在爱丁堡,他们用蒸汽锤砸开了封印柱……”

康罗伊的指节重重按在图纸上,齿轮的刻痕硌得他生疼。

他想起女儿画里的星星船,又想起哈里斯说的“威斯克之问”——当科技与超凡相撞,谁会是更锋利的那把刀?

“让他们撞。”他说,声音像淬火的钢,“等生产线报废的消息传回柏林,斯塔瑞克的情报网会比齿轮崩解得更快。”

观测室的挂钟敲响五下时,康罗伊将图纸重新卷好,封条上的火漆还未冷却,詹尼已取过丝绒布将它裹进暗格。

舱外突然传来水手的吆喝,“布鸟号”的汽笛长鸣,震得圆窗的雾气簌簌落下。

詹尼整理着袖口的蕾丝,忽然说:“玛丽今早给小乔治缝了新围嘴,绣的是信天翁。”

康罗伊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女儿把蜡笔塞进他怀表里,说要给“星星船”画个太阳。

但此刻他只是握住詹尼的手,指腹摩挲她腕间的银镯——那里系着的徽章,矢车菊的影子正随着心跳轻颤。

伦敦的议会茶会厅飘着佛手柑的香气。

爱德华·布朗的银匙重重磕在骨瓷杯上,茶水溅在他浆硬的衬衫前襟:“国王被康罗伊的花言巧语骗了!那艘船载的根本不是什么‘民用补给’,是要在北美建差分机工厂,抢我们的殖民地!”他的脸涨得通红,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火鸡。

斯塔瑞克靠在天鹅绒沙发里,指尖转着银制雪茄剪。

他的袖口露出圣殿骑士团的暗纹,在水晶吊灯下若隐若现:“法律绞杀太慢。”他的声音像蛇信子扫过绸缎,“我买通了南安普顿六个海关官员,等他的补给船靠岸,就以‘走私军火’扣押。”他推过一张名单,纸张边缘还带着油墨的潮气,“布朗先生只需在议会提出‘技术安全质询’,舆论会替我们锁住他的嘴。”

布朗抓起名单扫了眼,肥厚的手指在“约翰·霍克”的名字上按出个凹痕:“三个月。”他喘着粗气,“只要拖他三个月,北美那些清教徒就会自己撕了他的合同。”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彼得·戴维斯贴在墙根,速记本的铅笔尖几乎戳破纸页。

他听见布朗的笑声撞在彩绘玻璃上,碎成刺耳的片,又看见斯塔瑞克将雪茄按进银盘,火星溅在名单边缘,烧出个焦黑的月牙。

等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从阴影里直起腰,后颈被砖墙硌出的红印子还火辣辣的。

“布鸟号”的甲板被朝阳镀成金色时,詹尼站在木箱上,裙角被海风掀起又落下。

她面前围着二十来个工程师,有人挠着后颈,有人攥着扳手,目光却都锁在她手里的铜制管风琴模型上。

“这是你们的知识。”她举起一根刻着齿轮的铜管,“每人只负责一根音管,不知道相邻的管子多粗,也不知道风箱的压力。”她将管子插进模型,风箱拉动的瞬间,清越的乐声穿透晨雾,“但当所有音管一起鸣响——”她的声音比乐声更清亮,“就是完整的圣歌。”

康罗伊倚着主桅,看阳光在詹尼发间跳跃。

他想起十年前在书店,她捧着《机械原理》来问问题,发梢沾着武汉的梅雨。

此刻她的手指抚过管风琴模型,像在安抚活物,而工程师们眼里的迷茫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的光。

“即便有人叛逃……”他低声说,喉结动了动,“也拼不出完整的图纸。”

当晚,汤姆举着焊枪站在龙骨前,熔液的蓝光里,三枚密钥芯片正缓缓融进金属。

康罗伊摸了摸女儿送的布鸟护身符,针脚扎得他心口发烫。

“只有破船才能取到。”他说,声音被焊枪的嗡鸣吞没。

罗伯特·史密斯在指挥舱核对航海图时,舱门被敲响了。

进来的水手是三等舱的约翰,平时总缩在锅炉房,此刻却攥着帽檐,指节发白:“船长,我……我听见大副和二副在底舱说话。”他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乱的帆索,“他们说……说海关的人今早发了密电。”

史密斯的钢笔“啪”地掉在海图上,墨水滴在纽芬兰渔场的标记上,晕开一片漆黑的云。

史密斯的钢笔在海图上洇开的墨渍还未干透,三等水手约翰的声音已经像一根细针,扎进他绷紧的神经:“大副说‘龙骨舱的木箱有问题’,二副说‘斯塔瑞克的人等不及了’……”最后几个字被海风撕成碎片,史密斯却听得字字分明。

他盯着约翰发颤的喉结,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康罗伊在甲板上说的话:“忠诚不是誓言,是看见背叛时,你选择把刀指向谁。”

“去厨房拿杯热可可。”史密斯的声音平稳得像校准过的罗盘,指节却掐进海图边缘,“就说船长要你守夜时别犯困。”约翰愣了愣,转身时裤脚扫过墙角的铜铃,脆响惊飞了檐下的信天翁。

等脚步声消失在舷梯口,史密斯猛地扯开领口,让夜风吹凉发烫的后颈。

他想起康罗伊交给他的那把银钥匙——只有舰队指挥官能打开的龙骨舱密门,此刻正锁着七台未完成的差分机核心。

三天后换班表贴在水手舱时,轮机长威廉·霍克的指腹在“午夜至凌晨两点”的班次上顿了顿。

他抬头看墙上的铜钟,分针正指向九点,阴影里藏着圣殿骑士团的交叉剑纹——那是他每次发信前必看的暗号。

月升三更,史密斯裹着旧呢子大衣蹲在了望台的阴影里。

咸湿的雾气漫过甲板,他看见霍克摸出怀表对了对时间,然后猫着腰溜向船尾的信号灯箱。

黄铜灯盖掀开的瞬间,三短两长的闪光刺破雾幕,像极了康罗伊给他们看过的“圣殿骑士密语表”里“情报已获取”的代码。

“霍克先生。”史密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块淬过冰的铁。

轮机长转身时撞翻了信号灯箱,玻璃碎片在他脚边迸裂,“您的怀表该上发条了。”史密斯弯腰捡起那只银表,表壳背面的交叉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和三个月前在伦敦码头被杀的间谍怀表一模一样。

霍克突然扑向栏杆,却被史密斯一脚勾住脚踝。

两人在甲板上滚作一团时,霍克的指甲抠进史密斯的手背,血腥味混着海风涌进鼻腔。

“斯塔瑞克说只要我……”他的话被史密斯捂住嘴截断。

等制服他时,史密斯的肩章扯掉了两颗铜扣,却始终没让霍克发出第二声。

“关到三等舱,和木匠老汤姆一间。”史密斯对赶来的见习水手说,“送碗热汤,就说轮机长值夜辛苦。”见习水手愣了,康罗伊的规矩里,叛徒该被锁进底舱铁笼。

但史密斯拍了拍他的肩:“老汤姆耳背,鼾声能盖过汽笛。”

凌晨四点,康罗伊的靴跟叩响指挥舱时,史密斯正用酒精擦拭手背上的抓痕。

“您早该用鞭子抽他。”他把霍克的怀表推过去,表壳内侧刻着“为了圣座”。

康罗伊的拇指抚过刻痕,忽然笑了:“老鼠被踩住尾巴才会尖叫,现在它以为自己还在粮仓里。”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叠伪造的“差分机散热系统缺陷报告”,“明晚让霍克‘偶然’看见这个,他会以为自己偷到了关键情报。”

史密斯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正是康罗伊常说的“反向织网”。

他想起上周在餐厅,康罗伊用面包屑演示过:“当敌人以为自己在操控线团,其实每根丝线都绕在我们的纺锤上。”

通讯舱的电报机突然发出急促的滴答声。

乔治·汤普森的加密电文在纸上洇开:“阿第伦达克,地磁频率0.78hz,周期29.5日。”詹尼的手指在密码本上翻飞,脸色渐渐发白:“月相周期……和爱丁堡封印柱被破坏时的数据吻合。”

康罗伊抓过电文的手青筋暴起。

他想起汤普森上个月在剑桥图书馆说的“三黑石传说”——三块嵌着旧神低语的陨石,只有在地磁波动与月相共振时,才能打开连接异次元的门。

“调差分机μ接入星轨罗盘。”他转身对詹尼说,声音压得极低,“每小时校准一次航线,必须避开北纬43度到45度的‘共鸣带’。”

詹尼的指尖悬在电报机按键上:“这样会多绕两天航程。”

“两天足够他们把整个纽约湾变成祭坛。”康罗伊的指节叩在星图上,“告诉汤普森,让黄金黎明的人去阿第伦达克找‘三黑石’,就说……”他顿了顿,“就说我女儿的蜡笔画里,星星船需要新的导航星。”

黎明前的雾最浓,像被揉碎的棉絮糊在舷窗上。

康罗伊站在舰桥,看着差分机μ的水晶屏突然跳出刺目的红光——右舷三海里,螺旋桨扰动频率120转\/分,正是普鲁士“鳗鱼级”潜艇的特征。

“全舰熄火。”他对舵手说,“只留差分机供电。”蒸汽管的嗡鸣声渐弱,甲板下传来工程师们压低的惊叹。

詹尼递来望远镜,镜筒上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四艘,呈菱形编队。”

康罗伊眯起眼。

雾中黑影的轮廓渐渐清晰,潜艇顶部的通气阀正渗出细小的气泡——这是“鳗鱼级”的致命弱点:为了隐蔽,必须定期上浮换气。

“启动‘布鸟二号’。”他对信号兵说,“让‘知更鸟号’补给船脱离编队,航向西北偏北。”

詹尼的睫毛颤了颤:“铅箱里的图纸……”

“是上周被霍克‘偷看’的‘缺陷报告’。”康罗伊的嘴角扬起极淡的弧度,“加上半箱假的‘散热剂配方’——足够让斯塔瑞克的化学家们忙上三个月。”

雾海深处,“知更鸟号”的汽笛轻鸣两声,像只迷途的候鸟。

康罗伊望着它渐远的轮廓,手指轻轻叩在舰桥的黄铜栏杆上。

那里刻着他女儿用蜡笔描过的“星星船”,此刻正被晨雾温柔包裹。

“通知罗伯特,准备‘贝克三号’。”他对詹尼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当猎物开始追逐诱饵,真正的猎人,该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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