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再次安静下来。
柳云萱走到窗边,推开一线缝隙。
夜色如墨,寒风刺骨,距离子时,还有八个小时。
她的心跳平稳下来,目光沉静地扫过被灯火勾勒出轮廓的庭院。
这不是她第一次面临危机,或许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但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柳云萱,也不仅仅是背负着沈家血脉的孤女,她是靖王妃,是楚砚沉的妻子,是这场生死棋局中,执棋的手之一。
…………
皇宫,乾清宫暖阁。
楚祁正披着明黄寝衣,焦躁地在室内踱步。
烛火将他晃动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显得扭曲不安。
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由心腹太监呈上的密报,上面是关于赵昂与不明宫外人接触的详述,以及搜出的永王府信物拓印。
“好啊,好一个赵昂,朕待他不薄,竟敢吃里扒外!”
楚祁正额头青筋跳动,将密报狠狠摔在地上。
恐惧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
永王勾结乌斯藏,竟已将手伸到了他的御林军副统领身上!
那马彪呢?西山大营呢?还有多少人被收买了?
“陛下息怒。”
心腹太监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幸得皇贵妃娘娘宫里的翠儿姑娘机警,撞破那贼人的勾当,如今赵昂已被秘密控制,西山大营那边,钦差带着虎符和陛下的密旨也已出发,定能稳住局面。”
“稳住?”
楚祁正冷笑,眼中是帝王的猜忌与多疑,“仅仅稳住就够了吗?楚祁钰那个逆子,还有乌斯藏的蛮子,他们既然敢动,就绝不止这点手段,宫中,京畿,必然还有他们的同党,给朕查,狠狠地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话音刚落,暖阁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压抑的骚动,隐约有兵器碰撞和压低了的呵斥声传来。
“外面怎么回事?!”
楚祁正脸色一变,厉声喝问。
暖阁门被猛地推开,侍卫统领模样的人满脸是汗地冲进来,噗通跪下,“陛下!不好了,宫墙西侧望楼发现有不明身份的黑影潜入,巡夜侍卫追捕时,对方竟有强弩,伤了我们数人,目前贼人已被逼入冷宫区域,但……但人数似乎不少,而且身手诡秘,不似中原路数!”
“乌斯藏的雪狼骑?!”
楚祁正脑中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便是拉姆的人竟然已经潜入皇宫了!
他惊怒交加,声音都有些变调,“调兵!立刻调集所有能调动的御林军,给朕围住冷宫,格杀勿论,不,留活口,朕要亲自审问!”
“是!” 侍卫统领领命,匆匆而去。
楚祁正心乱如麻,在暖阁里团团转。
不对,雪狼骑就算潜入,怎会如此轻易被发现?
还直接暴露强弩?
这像是……像是故意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暖阁的窗棂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叩击三下,声音极有规律。
楚祁正悚然一惊,看向心腹太监。
太监也吓得面无人色。
楚祁正瞳孔骤缩,快步走到窗边,犹豫一瞬,示意太监开窗。
窗棂刚推开一条缝,一个用蜡丸密封的小纸团便滚落进来。
太监捡起,检查无误后,颤抖着呈给楚祁正。
楚祁正捏碎蜡丸,展开纸条,上面是娟秀却略带仓促的字迹,只有寥寥数语,“逆党或于子时发难,宫门,御苑或有内应,陛下万勿轻离乾清宫,可信王统领及持玄铁令牌者。”
王统领是御林军中另一位出身寒微,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统领王贲。
玄铁令牌?
楚祁正猛地想起,多年前,曾赐给当时还是少年的楚砚沉一枚玄铁令牌,许其遇急事可持令觐见,但那令牌似乎早就不知去向。
混乱,猜疑,恐惧交织在一起。
楚祁正攥紧纸条,指节发白。
他现在谁也不敢全信,但纸条的警示和王贲的忠诚,似乎比赵昂之流更可靠一些。
“传令王贲,立刻抽调他最信得过的三百精锐,加强乾清宫防卫,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百步之内!”
楚祁正咬着牙下令,“另外,派人悄悄去长春宫,看看皇贵妃是否安好,不,等等,先别去。”
他怕这是调虎离山,更怕长春宫也已不安全。
时间,在死寂与暗流中,滑向子时。
黑风峪,狼嚎涧。
夜色如墨,朔风如刀,卷起谷地中的积雪,打在脸上生疼。
玄伏在一块覆雪的巨石后,整个人几乎与岩石阴影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下方谷地中那片异常沉寂的营地。
没有篝火,没有喧哗,甚至连马匹的嘶鸣都极少。
凭借顶尖高手的感知和远处雪地上那些几乎被风吹平,却依旧密集的痕迹,玄可以肯定,这里潜伏着一支数量可观,纪律严明的军队。
营地的布置也暗合乌斯藏雪狼骑的习惯,背风,环水,暗哨位置刁钻。
影如同幽灵般从另一侧滑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掩盖,“死士进去了,两个人,带着永王府的印记和拉姆约定的信物,接应他们的是个穿狼皮袄的百夫长,进中间那个最大的帐篷。”
“我们的人已经就位,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制高点和退路都已封锁,用了王妃给的无声粉,暂时掩盖了行动痕迹。”
玄点点头,目光依旧锁死那座大帐。
他在等待,等待里面的人确认信物,下达指令,或者传出争吵。
卓玛公主提供的骨牌和暗语已经交给一名擅长口技和乌斯藏话的手下,必要时候,可以尝试制造混乱。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大帐内始终没有太大动静。
玄的眉头渐渐蹙起。
不对劲。
太安静了。
就算接洽顺利,拉姆的将领也该有所部署,三千骑兵不是小数,子时行动,此刻应该开始做最后的动员和检查。
就在这时,大帐的帘子忽然被掀开,一道高大的身影走出来,正是之前接应死士的百夫长。
他站在帐前,对着黑暗的谷地,忽然举起手臂,发出三声短促而低沉的呼哨,模仿的是狼嚎,却在尾音处有个奇特的转折。
谷地中,原本死寂的营地,瞬间活了!
如同沉睡的狼群被头狼唤醒,低沉的号令声,兵器与甲胄的摩擦声,战马压抑的响鼻声,从各个隐蔽处传来,虽依旧克制,却汇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暗流。
“他们要动了。”
影的声音带上一丝凝重。
玄却忽然抬手,示意他噤声。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百夫长。
那人发出信号后,并未立刻回帐,反而侧耳倾听了一下风向,然后快步走向营地边缘一处看似堆放杂物的角落,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迅速塞进一堆破毡布下,又用脚踢些雪掩盖。
那动作很快,也很自然,仿佛只是随意丢弃废物。
玄看得分明,那被塞进去的物件,在黯淡的雪光下反射出一抹金属的冷光,形状是一枚令箭,或者短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