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前朝遗孤，萧文昭。”
柳云萱言简意赅，感觉到他掌心的微凉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心知宫中必是凶险，“他知晓我的身世，想趁乱带我走。”
楚砚沉瞳孔骤然收缩，握紧她的手力道猛增，声音陡然沉冷，“他伤到你了？”
“没有。”
柳云萱摇头，拉着他坐下，递过一直温着的参茶，“只是说了些话，宫里情况如何？”
楚砚沉接过茶盏，却没有喝，目光沉沉地锁着她，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紧绷，“陛下已经发现了，秋水安排的人意外撞破御林军副统领赵昂与一名形迹可疑的宫外人在密谈，搜出了永王府的信物和乌斯藏的金饼。”
“几乎同时，西山大营一名沈老将军的旧部忠君爱国，直接向陛下心腹密报参将马彪近日异常及巨额不明钱财，陛下震怒，已密令心腹暗中控制此二人，并调遣绝对可靠的禁军接管宫防关键位置，西山大营也派了钦差持虎符前往坐镇。”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玄和影那边也传来消息，死士与雪狼骑接触被确认，狼嚎涧伏击成功，擒获一名拉姆的亲信千夫长，拿到了拉姆给永王的亲笔密信和信物，永王府私兵已开始向皇宫方向秘密移动，赵昂和马彪麾下被策反的部分人马也有异动。一切，都在按计划走向高潮。”
柳云萱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计划顺利，意味着最大的危险和变数即将爆发。
她抬眸，看向楚砚沉，“王爷此刻回来，是宫中已布置妥当，回来坐镇？”
楚砚沉却缓缓摇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那目光深邃复杂，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几乎要破壁而出的沉重情绪。
“宫中大局已定，只等鱼儿入网，我回来……”
他顿了顿，声音低哑下去，“是因为青鸢婆婆的话，也因为我感觉到你心里有事，比眼前的危机更重的事。”
书房内霎时寂静。
烛火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近，却又似乎隔着无形的屏障。
柳云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果然察觉了，也果然将青鸢婆婆的警告放在心上。
萧文昭最后的话语在耳边回响，需要在她和血仇之间选择时，他会选什么？
是时候了。
不能再拖，也不该再拖。
她放下茶杯，抬起手，轻轻覆在楚砚沉紧握成拳的手背上，感受到皮肤下奔流的滚烫血液和微微的震颤。
“砚沉。”
她第一次在清醒而郑重的时刻唤他的名字，声音轻而稳，“我有件事，必须告诉你，在明晚更大的风波来临之前。”
楚砚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一下，反手将她的手完全包裹，掌心滚烫，眼神却沉静得近乎可怕，“你说。”
柳云萱没有抽回手，就这么任由他握着，仿佛从中汲取坦白的勇气。
她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心收藏的锦囊，倒出里面的东西，边缘磨损的青铜小锁，样式古朴的银质长命锁，还有那块质地上乘，刻着模糊沈字的玉佩。
她将三件旧物轻轻推到他面前的桌面上。
“我并非柳家亲生。”
她开口，目光落在那些冰冷的东西上，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遥远的血与火，“我的生父，是前朝骠骑大将军，镇国公，沈傲。”
楚砚沉的呼吸陡然停滞，握着她手的力道瞬间收紧，紧得她指骨生疼。
他意识到，微微松了些，却依旧没有放开，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死死盯着那枚沈字玉佩，又猛地抬眼看她。
柳云萱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继续用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陈述，“十六年前，天阙关破，沈家满门百余口，除了被忠仆拼死藏匿，仅两岁的我，尽数罹难，攻破天阙关，亲手斩落沈傲将军帅旗的先锋大将是魏国公。”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也砸在两人之间。
楚砚沉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喉结滚动，眼底那翻涌的巨浪仿佛瞬间冻结，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与痛楚。
他猜过她的身世或许不简单，或许与前朝有关，却未曾想到是如此直接，如此惨烈的血海深仇！
他的外祖父，是他从小敬仰的英雄，也是她杀父灭族的仇人！
“这些……”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目光扫过那些旧物，“是柳忠交给你的，鬼医莫问送来的？”
“是。”
柳云萱点头，垂眸凝着玉佩，声音沙哑，“柳忠是当年带我逃出的沈家忠仆，他临终前让莫问送来这些和一封信。信中，他恳求我，身为沈家女儿，勿忘血仇，甚至希望我能杀了你，用魏国公直系血脉的血，祭奠沈家亡魂。”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像重锤击在楚砚沉心上。
他猛地闭上眼，下颌线绷紧如铁，握着她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仿佛那是暴风雨中唯一的浮木。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底赤红一片，却不再是惊涛骇浪，而是一种沉淀下来，深沉的痛苦与决绝的清明。
他看向柳云萱，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一切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所以。”
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萧文昭来找你，是知道你身世，想利用这份仇恨，带你复辟前朝，而你烧了那封信？”
他注意到了她话语中的细节。
“是，我烧了。”
柳云萱坦然承认，目光清澈坚定地回望他，“烧信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出了选择砚沉，我不是沈傲将军记忆中两岁的女儿，我是柳云萱，是在柳家长大，受柳家养育的柳云萱，是嫁入靖王府，与你并肩至今的柳云萱，沈家的血海深仇是历史，是这具身体背负的因果，却不是我灵魂里非报不可的执念。”
她顿了顿，另一只手也覆上他紧握的手，双手将他冰凉的手指拢在掌心，试图温暖他，“我更在意的是现在，是未来，是你我共同走过的路，是此刻握着的这双手，是即将到来，需要我们共同面对的惊涛骇浪，外祖父的功过是非，自有历史评说，而你是楚砚沉，是我的夫君，是我选择并肩之人，这就够了。”
楚砚沉久久地凝视着她，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坦诚与坚定，看着她即便在坦白如此惊天秘密时依旧挺直的脊梁。
胸腔里那冰封的痛楚仿佛被一股汹涌的热流缓缓冲开，融化。
他想起青鸢婆婆那日耳语时复杂的眼神，想起自己近日的疑虑与不安，更想起与她相识以来点点滴滴的信任与扶持。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握住，而是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微颤，带着无尽的珍视与后怕，“傻瓜。”
他低哑地叹息，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早告诉我？若那萧文昭并非只是想带你走，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