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崖角峥嵘尖锐,嶙峋崎岖,没有落脚之处。
在下坠的瞬间,王文珂一手抓住残存的巴掌大石块,一手从腰间扯下竹哨。
来不及将竹哨放在嘴边,这石块无法承受两人重量,在一声闷响后断裂,寒冷潮湿的风从两人鬓边急速掠过,王文珂只觉心猛然一空,身躯不受控制,向下急坠,灵魂却微微向上漂浮,浑身热血都冲向头顶。
他所有思想、武功全在一瞬间剥落,惊惧之间,他心中竟只喊了一声“菩萨救我”。
“砰”一声,两人撞向凸起的青灰色岩石。
这种石头不结实,在密不可分的两人撞击之下,就有大小石块“哗啦”滚落四溅。
两人在碰撞之后再次下坠,王文珂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一根藤蔓,藤蔓“咔嚓”一声折断,两人刚刚止住的身形倏然下坠,下方干枯直立的树枝迎接他们,刺破皮肉,汲取鲜血。
王文珂抓住树枝,树枝根部牢牢扎在泥土岩石之中,两人摇摇晃晃,悬在半空,他略微松一口气,低头看琢云。
琢云挂在他胸前,两手仍旧紧攥住他腰部,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双手指节发白,青筋暴起。
王文珂稳住身体,拿起竹哨,放到嘴边,正要吹响,琢云忽的抽出一只手,伸长手臂,扣向拿竹哨的手腕,来势汹汹,王文珂咬住竹哨,松手避开这一扣,然而这只手臂威势逼人,径直抓向他喉咙,大有玉石俱焚之意。
他仰头躲避,同时出手,迅疾如电,两指并做剑指,破空点向琢云心口,琢云无处躲避,让他点中,身形猛地一晃,抓住他的那只手不松,另一只手插他双眼。
树枝“咔嚓”一声折断,两人重重跌落在不到一尺的石头上,王文珂闷哼一声,口中竹哨掉落,不见踪影。
这种石头中间夹粉沙、黏土,又是突出在崖壁外,根基不牢,两人砸下来,立即裂成两半。
一半轰然下落,砸的四分五裂,落地声音细小尖锐,刺入耳中。
王文珂抓住另一半。
他抬头看上方,足有二十来尺,完全没有攀附上爬之处。
再看下方,不知高低,约近百尺,石壁犹如刀削斧劈,没有攀附之处,崖壁下方是一条干枯山涧,裸露出来棱角分明的涧底。
又是“哗啦”一声,两人如同折翼大鸟,飞速下坠。
夕阳余辉照亮琢云面孔,苍白漠然,没有对死亡的畏惧,只有畅快。
无所不能的“大师父”也是肉体凡胎,也怕死,也会死,他无坚不摧的烙印,在他反复攀援,以及下坠中彻底摧毁。
一直郁结在她胸中的一口冷气,徐徐往外吐。
王文珂两手不断攀扯,以一切方式减缓下坠速度,他十指血肉模糊,最终撞向涧底。
最后一刻,琢云松开王文珂,前胸重重拍在石堆上,一根胸骨当场断裂,脏腑受到震动,“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鲜血流进石头缝隙,沉入地下,她两眼发黑,昂头看王文珂。
王文珂仰面朝天,双眼紧闭,嘴边有大块血迹,胸部微弱起伏,没死。
她撑住一口气,目光在石堆中逡巡,找到一块尖利石头,一点点伸出右手,把石头抓握在手中,咬牙爬向王文珂,举起尖的那一头,朝他头顶砸去。
利器离他一指距离时,他忽地睁开双眼,一把抓住琢云的手,缓缓咽下口中涌上来的鲜血,伸出猩红的舌头,湿漉漉地舔在琢云握紧的鱼际上,在琢云挣脱之后,无声一笑。
他的瞳仁泛着青光,毒液从每一节骨头、每一滴血、每一次呼吸中渗出。
“呵......”他颤抖着呼出一口疼痛的气息,料定琢云不能大动,“我教你......杀人,用毒最容易出纰漏......量太小、放置的时间太长......影响很大......”
他侧头看乱石堆中游出一条粗短、通身黄褐色、脊背大圆斑交错的蛇,昂首注视他二人方向,颤动尾巴,王文珂闭紧嘴,一动不动,直到这条毒蛇趴下去,游向蓬草,捕食猎物,才松一口气。
琢云右手撑地,翻了个身,避免断裂的肋骨插入脏腑,一条胳膊不能动弹,没有骨折,是后肩处像鼓着一团气,无处可去,堵塞住经络。
四下寂静,花香由风送到鼻尖,却不知开在何处。
谁都不敢闭眼。
王文珂躺在地上,一手撑地,慢慢坐起,一条腿蹭着石头,带着一条断腿,推动屁股往后挪,最后歪斜着靠在石壁上,把两只手举到眼前,看右手食指指甲掀开,露出里面软的红肉。
他放下手,左手在腰间一摸,装酒的小嘟噜瓶早砸碎了,腰间只剩下一截绳子和瓶口。
召唤死士的竹哨也不知掉在何处。
他打量琢云,见她头发已然散乱,披拂在脑后,右手抓着石头,左手空空如也,一直含胸弓背,猜测她是胸骨断裂,动作过大,就有刺破肺腑之险,对自己没有威胁。
他望向头顶上方,没有死士悬绳而下。
“先活命,你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当真想死?”他对琢云宽宏大量,“找到竹哨,一同上去,我放过你这一次,仅此一次。”
琢云扭头望他:“是吗?”
“是,我舍不得杀你......”王文珂看她的目光垂涎欲滴,“你是我的杰作,有缺陷的杰作,倘若完成......你一个人跟着我,我就能天下无敌。”
他不加掩饰地叹息:“这么多孩子,我最喜欢你,他们都不如你,没有你聪明,我都想和你并骨,可你辜负我,对我用毒。”
他说的太多,喘息声渐大,咳嗽一声,喷出几点血沫:“我不怪你,你太年轻,不懂事,你被李玄麟带坏了。”
琢云一言不发,抓着石头,控制住身体幅度,小心翼翼起身,一步步走到王文珂身边,抬起手,把石头砸向他的脸。
王文珂侧头躲开,石头绵软无力,落在他身上,他左手拿起石头丢在地上,伸出舌头舔一舔嘴唇,恨不能把琢云那只手拉到嘴边咬上一口:“还是这个不服气的样,多少年了,都没有变。”
犟种。
他最爱她这副不屈的模样,他更爱把这满脸不屈,训到乖巧可爱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