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看到赵守仁的信。这家伙是国文系的,写起来果然不一样,笔走龙蛇,文字间自带一股磅礴之气:
“吾兄足下:惠书敬悉,迟复为歉。
弟今所在,乃一片神奇之土地。四野虽萧瑟,硝烟时起,然人心之炽热,斗志之昂扬,宛若暗夜中之炬火,灼灼其华!
此处无官僚之腐气,无空谈之流弊,上下同欲,唯念救国与建设。
每见乡间民兵持红缨枪而目光坚定,工程师于油灯下蹙眉钻研,战士高歌而出征,百姓箪食以壶浆,弟常热血奔涌,不能自已!
深觉国家之真正希望,民族之脊梁,不在高楼广厦之陪都,正在于此间泥泞之村庄、于此些朴实坚韧之人群之中!
兄素怀报国之志,常恨无用武之地,何不乘风早至?
此间天地广阔,正待吾辈挥洒热血,共建一新世界!
纸短情长,望速决断!顺颂 近祺!弟 守仁 顿首”
这信写得,连江岳这个看惯了各种口号的人,都觉得心潮有点被煽乎起来了。
这赵守仁,是个搞宣传鼓动的好材料。
江岳乐呵呵地把信纸叠好,塞回信封,递还给一脸紧张的陈鸿渐。
“写得真好!”
他由衷地说,
“尤其是守仁这封,看得我都想立刻扛枪去打鬼子了!快,赶紧封好口交上去,让信使早点带出去!”
他已经可以预料到,这些充满理想主义色彩、又带着真诚邀请的信件,飞到西南大后方,会在那些同样苦闷于现实、渴求报国的年轻学子心中,激起多大的波澜。
更多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才将会想方设法穿越封锁,奔赴这片艰苦却充满生机的土地。
他们的到来,将像一股股新鲜的血液,注入到小王庄的修械所、八八炮厂、乃至未来的火箭研究所……让科技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生长。
或许用不了多久,更稳定的火箭弹、更强大的发动机、甚至更遥远的梦想,都会在这片曾被战火蹂躏的土地上,一步步变为现实。
到了那时,国人才能真正过上好日子。
江岳想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拍了拍陈鸿渐的肩膀:
“告诉守仁,他这笔杆子,顶得上半个师!回去吧,回去看看咱们那‘蹿天猴’下一步该怎么整!”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融入了晋西北苍茫的山色之中。
希望,正如这信使即将带出的消息一样,悄悄地向远方蔓延开去。
大同,装备大队驻地。
江岳刚跳下马,还没等喘口气,一个高大的身影就风风火火地堵到了面前,带着一股子刚从野外带回来的尘土和寒气。
是魏和尚。
他黝黑的脸上挂着霜,眉毛胡子都冻得硬邦邦的,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咧着嘴,那怨气隔老远就能闻到。
“江大队长!你可算回来了!”
和尚嗓门洪亮,带着明显的不痛快,拳头捏得咯咯响,
“俺说,你这大队长当得可不公道!”
江岳把马缰绳扔给警卫员,拍了拍身上的土,斜眼瞅他:
“咋了,魏大营长?谁又惹着你了?这吹胡子瞪眼的,跟个怨妇似的。”
“还有谁?就你!”
和尚一指头差点戳到江岳鼻子上,
“每次!每次有大活儿,都是俺老魏带着弟兄们,钻山沟、趴雪窝子,把鬼子窝里的耗子洞都摸清楚喽!
回来图纸画了一箩筐,情报说破嘴皮子!结果呢?”
他越说越气,挥舞着大手:
“好嘛!家里又是‘木头鹰’又是‘铁鸟’,现在还弄出个三个脑袋的怪鸟!
呼呼地天上飞,咣咣地往下扔铁西瓜!
过瘾!
真他娘的过瘾!
可俺呢?
俺连那木头疙瘩的味儿都没飞过!
就只能在地上瞅着!
干瞪眼!”
和尚气得原地转了个圈,把头上的破毡帽抓下来狠狠摔在地上:
“俺不管!
下次再有啥天上飞的活儿,你得让俺上!
再不摸操纵杆,俺这手都要僵成烧火棍了!”
江岳看着他那副样子,差点没乐出来。
他知道和尚不是真对他有意见,就是看着别人玩新装备眼馋,尤其是天上飞的,这年头对任何军人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弯腰捡起和尚的帽子,拍打拍打递还给他,脸上没啥表情,语气却认真起来:
“嚷嚷啥?就你委屈?老子不也没上去几次?”
他顿了顿,看着和尚依旧气鼓鼓的脸,终于抛出了想法:
“不过你说得也对。咱们装备大队,不是以前的土八路了。
光会在地上跑、拼刺刀不行了。”
他目光扫过院子里那些正在擦拭武器、检修车辆的战士,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决断:
“传我命令!
从明天开始,装备大队所有排以上干部,分批给老子学开飞机!
就从最基础的‘木头鹰’学起!”
魏和尚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两盏突然点着的煤油灯。
“真……真的?!”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子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江岳一瞪眼,
“每次集训二十人!
油金贵,鬼子飞机是不常来了,但咱们自己的油料也不宽裕,得省着用,先从模拟和短途滑跑开始!
谁先学会,谁以后就有资格上真家伙!”
“太好了!他娘的!太好了!”
和尚兴奋地一拳捶在自己掌心,原地蹦了一下,刚才的怨气一扫而空,恨不得现在就去机场。
“别高兴太早!”
江岳给他泼冷水,
“天上不是地上,一个疏忽就得摔成肉饼!
训练严格得很,学不会的,照样给老子滚回地上跑腿!”
“放心吧!俺老魏要是学不会,把这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夜壶!”
和尚把胸脯拍得山响。
“滚蛋!老子用不着那么大的夜壶。”
江岳笑骂一句,随即正色道,
“通知下去,各营连主官,包括柱子、齐小眼、孙德胜,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学!
咱们装备大队的练兵,跟纵队其他部队不一样!
他们练拼刺、练投弹、练土工作业,那是看家本事,不能丢!
但咱们,重点是给老子玩转这些技术装备!”
他指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引擎轰鸣声: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手里拿的!
飞机、装甲车、火炮、新式枪械、还有你们营里那些步话机!
每个人,至少精通一样!
不能抱着三八大盖就以为天下第一了!
以后打仗,靠的是这个!”
江岳用力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靠脑子!靠技术!明白吗?”
“明白!太明白了!”
和尚吼得震天响,敬了个礼,转身就跑,那架势像是要去点燃全场,
“俺这就去通知那帮兔崽子!谁要是学不好,看俺不扒了他的皮!”
很快,装备大队的驻地就掀起了一股不一样的大练兵热潮。
机场边缘的平地上,用石灰画出了简单的模拟跑道和机舱图案。
第一批二十个干部,包括魏和尚、王承柱、孙德胜这些老资格,一个个像小学生一样,盘腿坐在地上,听段鹏讲解最基础的飞行原理和操纵杆作用。
段鹏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图,讲得口干舌燥。
下面这帮杀惯了鬼子的悍将,听得抓耳挠腮,时而恍然大悟,时而一脸懵逼。
“歪了歪了!和尚营长!保持平衡!想象你在天上!屁股底下是飞机,不是你的炕头!”
段鹏看着魏和尚笨拙地在一个木制模拟操纵台上练习,急得直喊。
和尚满头大汗,嘴里嘟囔着:
“他娘的,你小子……,这……比拼刺刀还难……”
他正要骂段鹏,想到江大队长的交待,又忍住了。
另一边,装甲连的场地上更是热闹。
那几辆缴获并修复的日式豆战车和装甲车轰鸣着,来回进行着基础战术机动。
新补充的驾驶员在老兵吼骂下,紧张地练习着换挡、转向、越障。
车长们则探出半个身子,练习用车载机枪进行协同瞄准,哒哒哒的点射声不绝于耳。
齐小眼的精确射击营也没闲着。
他们不仅练枪法,更开始系统性学习使用和保养那几挺宝贵的德什卡重机枪和美援的电台。
战士们围着这些“宝贝”,拆了装,装了拆,熟悉每一个零件。
报务员“滴滴答答”的练习声,和远处炮兵营实弹校准的炮声,交织在一起。
修械所和各个工厂里,同样是一片火热。
张文书和刘工带着技术骨干,不仅忙着生产,也开始给工人们上课,讲解图纸、工艺,甚至最简单的物理化学知识。
墙上贴着“技术就是战斗力”、“多造一颗子弹,多杀一个鬼子”的标语。
整个装备大队驻地,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柴油、火药、金属摩擦和汗水的混合味道,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对知识和技能的渴求。
江岳背着手,在各个训练场之间转悠,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颇为满意。
他知道,光有武器不行,还得有能驾驭武器的人。
这支他倾注心血的队伍,正在从一支依靠勇敢和经验的传统部队,艰难却坚定地,向着技术化、专业化的方向蜕变。
这才是真正的亮剑,亮出的是属于新时代的、更加锋利的剑刃。
装备大队掀起了技术练兵的热潮,但鬼子的严密防御和可能的报复如阴影般笼罩。
这支正在蜕变中的技术化力量,能否在即将到来的恶战中经受住考验?
他们的新技能,又将在哪场战斗中发挥出至关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