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口。
驻蒙军临时司令部。
天色灰蒙，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塌下来。
院子里那杆太阳旗，被干燥的北风扯得噼啪作响。
司令部里却是一片死寂，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
代理司令官本博正硕少将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蒙尘的武士雕像。
他面前摊着一份刚译出的电文，普通的文字，却烫得他眼底通红。
“八嘎……”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干涩嘶哑。
捏着电文边缘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
哗啦——！
他终于失控，猛地将整份电文扫落在地，连同桌上的笔架、茶杯一起砸了个粉碎！
瓷片四溅，茶水淋漓。
“废物！一群废物！蠢猪！”
他这句咒骂，似乎是骂那些属下，也可能是骂他自己。
张家口机场刚被八路轰炸，各种设施尚未恢复，归绥机场就再遭噩耗，这是他手下，仅有的两个机场！
本博胸膛剧烈起伏，黄呢子军装下的肌肉绷得铁硬。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片狼藉，眼神像是要吃人。
“六架！蝗军在绥远最后六架能升空的战鹰！还有整个机场！飞行员！地勤！全部玉碎！全部！”
参谋长高桥中佐垂手立在下方，脸色同样难看。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声音低沉：
“将军，请息怒。损失已经造成，现在最重要的是判断八路下一步的意图。此次空袭，绝非寻常。”
本博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盯住高桥：
“意图？他们的意图就是把蝗军的尊严踩在脚下！用那些该死的木头飞机！”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八路军拥有空中力量，这已是众所周知，但每一次出现，依旧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每个帝国军官的心里，屈辱而刺痛。
高桥没有被他的暴怒吓退，继续冷静分析：
“将军，袭击本身是羞辱，但选择归绥机场，时机，以及……撤退方向，更值得玩味。”
他走到墙边巨大的华北军事地图前，拿起指示棒，点在归绥的位置。
“您知道，张家口机场月余之前，已经被八路摧毁，那么，选择这个时候进攻归绥机场，是何原因？”
本博腥红的眼睛盯向高桥，稍微压制住暴怒，
“高桥君，请明说。”
“属下推测，八路没有立即攻击归绥机场，可能有几个原因：
第一种可能，张家口机场被炸后，归绥机场极为警惕，八路强行攻击，可能会有较大损失；
第二种可能，八路的军工，没有生产出足够的炸弹；
第三种可能，八路的飞机，还无法到达归绥机场，并且安全返回。”
本博眼中的腥红退去了一丝，
“高桥君，前两种我都认可，可第三种可能，有什么依据？”
“依据在，一周前，他们拿下了右玉！这使八路的控制区，距离归绥机场，推进了将近一百公里！”
“一周，八路就能建起一个机场？”
“不，将军阁下，他们无需建立起一个功能完备的机场，只需要具有简单的起降、补给功能即可。
八路占领右玉后，立即抽调数千民夫，在右玉西北侧平整土地，我们有大量情报可以证明。”
“哟西，据此，我们可以推测出八路飞机的航程，这是一个重要的数据，为帝国歼灭八路空军，铺平道路。”
高桥猛的点头，
“我会让参谋仔细计算！是八路这次攻击，还有其他细节值得重视！”
“请讲，高桥君！”
本博眼中的血色，已经褪去大半。
“他们拂晓攻击，精准狠辣，一击得手即刻远遁。
据零星幸存者的描述和地面观察哨的报告，机群最初撤离时，航向是西北。”
指示棒缓缓向西北移动，越过看似无形的控制线，落在了绥远傅宜森部的防区。
本博的瞳孔微微收缩，暴怒的神色稍稍收敛，被一丝狐疑取代：
“西北？”
“哈依！”
高桥重重点头，
“将军，这绝非偶然。
八路军刚刚与傅宜森部有过接触，虽然具体内容不详，但紧接着就发动了对归绥机场的毁灭性打击，然后径直飞向西北……这像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本博站起身，踱到地图前，目光阴沉地随着指示棒移动。
“你的意思是，八路军想告诉我们，这次行动，是傅宜森在背后指使？
甚至提供了便利？
他想祸水西引，让我们把怒火发泄到他的头上？”
“这是最合理的推测之一，将军。”
高桥语气肯定，
“傅宜森此人，他坐拥绥远，一直试图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求存。
借八路军之手削弱帝国力量，同时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他自己预设的轨道，这种伎俩，他完全做得出来。”
本博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司令部里只剩下他指尖叩击的哒哒声，以及窗外呼啸的风声。
突然，他摇了摇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不，高桥君，恐怕没这么简单。”
他猛地转身，指向地图上八路军新控制的区域：
“你看这里！大同、右玉！他们刚刚拿下了这片战略要地，兵锋直指我蒙疆腹地！
他们的胃口大得很！炸掉归绥机场，固然是沉重打击了帝国航空力量，清除了侧翼威胁，但更可能的是……”
他的指示棒狠狠点在大同和右玉的位置，然后用力向东北一划！
“这是在为下一次进攻铺路！扫清了天空的障碍，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会是哪里？
集宁？张家口本身？或者……更远的地方！”
本博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被算计后的惊怒：
“他们故意向西北飞，做出与傅宜森勾结的假象，恰恰说明他们心里有鬼！
他们真正想掩盖的，是另一个、更致命的攻击方向！”
高桥闻言，神色也变得无比凝重。
他再次审视地图，顺着本博所指的方向，额头渐渐渗出冷汗。
“将军明察！如此说来，八路军的真实意图，极可能是要继续东进，或者北上！
攻击归绥机场，是为了保证其下一步大规模地面进攻时的制空权，至少是消除来自空中的威胁！”
本博虽识破八路军的佯动之计，但八路军真正的攻击方向究竟指向哪里？
集宁？
张家口？
还是更远之处？
这一切仍是迷雾重重，而八路军的下一次打击，或许已在暗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