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机的轰鸣震得地面发颤。
飞机开始滑动,在简陋的跑道上颠簸着加速。
速度越来越快,机头微微一抬,整个机身便轻巧地脱离了地面,迎着朝阳钻了上去。
天空湛蓝,那铁灰色的怪鸟舒展着身形,平稳地爬升。
段鹏稳住操纵杆,感受着身下这铁鸟的脉搏。
两台m-82发动机咆哮着,推力确实足,带着他直往上蹿。
这劲头,比之前的铁飞机或者木头鹰都猛。
他尝试着轻轻压杆,让飞机向左倾斜,划出一个弧线。
机身响应还算听话,但动作有点沉,不像小鸟般轻灵,倒像头壮硕的公牛在转身,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倔劲。
段鹏咧咧嘴,还行,能驾驭。
接着,他试着向后拉杆,抬起机头。
这庞然大物倒是听话地昂起了头,可速度也肉眼可见地掉下去一截。
段鹏心里有数了:
这大家伙,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玩花活,每一个动作都得提前掂量,留足余量。
他保持平飞,想试试稳定性。
飞机大体上还算稳当,但总有种细微的、持续不断的抖动从不知哪个角落传过来,通过座椅、通过操纵杆,固执地提醒他这钢铁造物远未达到完美磨合。
像是有什么部件还没完全服帖,憋着一股劲在较劲。
他瞄了一眼仪表盘。
高度表指针微微颤着,读起来费劲。
速度表的刻度倒是清晰,可指针摆动幅度有点大,让人拿不准确切的速度。
最闹心的是那个新装的油量表,指针晃悠得厉害,一会儿指这,一会儿指那,看得段鹏心头火起,恨不得砸了那破表——
这他娘的哪知道还剩多少油!
段鹏深吸一口气,决定试试方向舵。
他轻轻踩下右脚舵。机头应声向右偏转,但反应有点延迟,像是思考了一下才执行命令。
回正的时候也一样,慢半拍,不够干脆利落。
他反复试了几次,心里大致有了谱:
这操控,得预判,不能等急了再动作。
他推动操纵杆,做了一个小幅度的俯冲。
发动机轰鸣声加剧,速度猛地提了上来,强烈的推背感把他按在座椅上。
但随之而来的,是操纵杆开始轻微地震颤,发出嗡嗡的警告。
段鹏不敢大意,缓缓拉杆改平。
看来高速下的气动,还得好好调校。
他又做了几个大半径的盘旋。
飞机倒是能稳稳地转过去,但在改变姿态的瞬间,总能听到一阵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声从机身某处传来,像是钢铁骨架在抱怨这强行扭动的滋味。
段鹏皱紧了眉头,这声音可不算吉利,回去得让文书他们好好查查,到底是哪个关节没顺溜。
最后,他降低油门,准备试试慢速飞行特性。
速度一掉下来,这三头怪的脾气就显得有点犟了,机头开始微微下沉,得稍稍带住杆才能保持高度。
段鹏记下了:
降落时,速度可不能掉得太低,不然这铁疙瘩怕是直接就想往下栽。
他在天上又折腾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把几个基础动作反复演练了几遍。
除了那些细微的别扭和不时传来的杂音,这飞机大体上听招呼,能飞,能拐弯,能爬升能下降。
段鹏抹了把额头的细汗,心里有了底。
毛病不少,但都是能琢磨能修的毛病。
他最后看了一眼下方变得火柴盒大小的村庄和蚂蚁般的人群,一拉操纵杆,调整航向,准备降落。
这铁鸟,是个厉害家伙。
但要想真正变成撕碎鬼子的利爪,还得再细细打磨。
飞机对准了那条土跑道,带着轻微的呼啸声下沉。
起落架稳稳咬住地面,只轻微弹跳了一下,便牢牢抓住泥土向前滑跑。
尘土在机轮后扬起两道长长的尾烟。
段鹏切断油门,庞大的机身借着惯性又向前冲了一段,终于稳稳停住。
螺旋桨搅起的风吹起一片浮土,慢慢平息。
舱盖刚被推开,张文书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完全没顾上旁边的师长和江岳。
他几乎是把段鹏从座舱里拽下来的,眼睛瞪得溜圆,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段鹏脸上:
咋样?快说说!哪儿得劲?哪儿别扭?一个别漏!
段鹏摘下飞行帽,抹了把汗,喘了口气。
他知道文书就这脾气,也不绕弯子,指着飞机就开始倒豆子:
劲头是真足!拉起来嗖嗖的!
就是动作有点沉,转弯不够灵光,得像撵牛那样,提前招呼!
平飞还算稳,但总哆嗦,不知道哪个零件没服帖!
仪表盘闹心!高度表抖,速度表飘,油量表更他娘的是个摆设!瞎晃悠!
脚舵反应慢半拍,踩下去得等会儿才动!
速度一慢,杆子就抖,嗡嗡的,吓人!
拐大弯时候,身子骨里面嘎吱响,得查!
慢了点就往下栽,降落时速度可得兜住了!
张文书听得极其专注,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小本子和一截铅笔头,就着机舱飞快地记,嘴里还不住地念叨:
嗯……操控滞后……震颤……仪表不稳……高速杆抖……结构异响……
写完最后一句,他啪地合上本子,看都没看师长和江岳一眼,扭头就朝后面那群眼巴巴等着的机械师和技术员吼了一嗓子:
都听见了吧?还愣着干啥!
抄家伙!上去查!一个个毛病都给老子揪出来!
说完,他第一个扒着机翼又爬了上去,掏出扳手这里敲敲,那里摸摸。
一群技术员立刻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开始检查、测量、争论。
师长和江岳相视一笑,也没去打扰这群瞬间进入状态的技术疯子。
两人走到一边,看着这群围着飞机忙碌的身影。
发动机余温未散,淡淡的机油味和着泥土的气息飘散开来。
后山的这片空地,此刻更像一个巨大的急诊室,而那刚刚经历首次翱翔的三头怪,正接受着它第一次全面而细致的体检。
师长没多停留。
大同那边千头万绪,他跨上战马,缰绳一抖就要走。
江岳赶紧拦下:
师长,路上不太平。我调一个连护送您回去。
他转头对通讯兵下令:
通知装备大队三营一连,全员装备,即刻护送师长返回大同!
再给飞行队传令,每隔半个钟头,派两架木飞机,沿大路巡逻,直到师长安全抵达!
命令很快执行。
一个精锐连队迅速集结,全部是骑兵,护卫在师长马匹前后。
骑兵队刚刚出发半个小时,两架木制飞机嗡嗡地掠过,开始执行第一轮巡逻。
送走师长,江岳转身就扎进了后山的窑洞。
张文书果然又泡在那台被大卸八块的m-82发动机旁边,满手油污,对着摊开一地的零件和几张画得密密麻麻的草图发呆。
眉头拧得死紧。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指着发动机缸体一处:
娘的,这气门时序和燃油喷射压力老是算不对!仿出来不是没劲就是爆震!咱们缺会算这个的脑子!
江岳蹲下身,捡起一个精巧的气门摇臂掂了掂:
所以人才来了。西南来的那几个大学生,里头有学物理的,脑袋里装的就是这些公式定理。
张文书眼睛瞬间亮了,猛地抬头,油手一把抓住江岳胳膊:
真的?人在哪?快叫来!俺这憋得难受!
江岳没挣脱,只是摇摇头:
老张,人刚来,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你这急吼吼的样子,别再把人家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