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时间终于敲定。
李队长抱着崭新的日历,粗粝的指头在上面点了又点,算了又算。
还好,跟第二季收粮的日子只擦了个边。
只要大伙儿加把劲,就能完美错开。
得知这个消息,整个红星大队的社员们像是被打了鸡血。
谁都知道,收成越多,年底分到手的钱和粮就越多。
于是,原计划要忙活两周的秋收,竟然硬生生提前两天就全部完成了!
考试的地点设在县一中,距离红星大队足有几十里山路。
这天,天边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大队部的院门口就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知青们,加上队里那四十多个报了名的年轻社员,浩浩荡荡近八十号人!
每个人都背着铺盖卷,挎着统一发放的帆布黄书包,里面塞满了沉甸甸的书本和资料。
冷冽的晨风中,他们脸上交织着紧张与亢奋,呼出的每一口白气,都仿佛带着一丝即将奔赴战场的决绝。
李队长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双手叉腰,声音洪亮如钟。
“都到齐了没?!”
“准考证!笔!尺子!再检查最后一遍,谁也别给我掉链子!”
底下传来一片带着颤音的齐声回应:“齐了——!”
“好!”
李队长大手猛地一挥,像是发号施令的将军。
“出发!去县里!给咱们红星大队,考个状元回来!”
这支由知青和农村青年混编而成的“赴考大军”,就这么踏着晨霜,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一路上,其他村子也有三三两两往县城赶的考生,可当他们看到红星大队这支队伍时,无一不被这阵仗惊得停下了脚步。
“我的天……那是红星大队的人?这是去赶考还是去打仗?”
“他们怎么这么多人?!”
“队里还专门组织送考?这……这太当回事了吧?”
等他们终于抵达县一中门口,眼前的场面更是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从各个公社、农场汇集而来的考生们,大多衣衫单薄,面带菜色。
他们三五成群地缩在墙角,揣着冰冷的干粮,眼神里满是无助和对未知的恐惧。
就在这时,红星大队的队伍到了。
他们步伐统一,精神抖擞,在生产队长李永胜的带领下,如同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瞬间成了全场唯一的焦点!
“快看!是红星大队的!”
“他们怎么来这么多人?!”
“你瞧他们那书包,一个个都鼓囊囊的,肯定没少复习!”
“队长还亲自送考……这待遇,简直了……”
无数道混杂着羡慕、嫉妒、甚至有些刺眼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
红星大队的考生们,在这些目光的洗礼下,不自觉地将腰杆挺得更直了。
一股莫名的底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李队长扯着嗓子,忙前忙后地帮大伙儿核对考场,安排临时休息的地方。
就在其他考生哆哆嗦嗦地掏出冷硬的窝头,准备就着凉水下咽时,更让所有人眼珠子掉地上的事情发生了!
“突突突——!”
一阵无比熟悉的拖拉机轰鸣声,由远及近,霸道地响彻整个考点。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红星大队那台崭新的“铁牛55”,冒着雄壮的黑烟,如同一头钢铁巨兽,气势汹汹地开到了考点旁的空地上!
车斗里,食堂的王胖子大师傅和两个帮厨的妇女正咧着嘴笑。
一口硕大的行军锅稳稳架在车斗中央,锅盖一掀,浓郁的米粥香气混着滚滚热浪,瞬间席卷了整条街道!
锅旁边的筐里,是一摞摞刚刚烙好的、金灿灿、油汪汪的葱花饼!
李队长拿起铁皮喇叭,对着自家队伍一声大吼:
“红星大队的考生!都他娘的给我过来!”
“喝口热粥!吃张热饼!暖暖身子再进考场!谁也不许饿着肚子上战场!”
王胖子乐呵呵地抡起大铁勺,在锅里搅出一阵诱人的香气。
“来来来!管够啊!队长说了,考试最费脑子,必须吃好喝好!”
刹那间。
整个考点外围,陷入了一秒钟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喧哗!
“啥玩意儿?!用拖拉机送饭?!”
“还……还有热粥和热油饼?!还管够?!”
一个外村的知青看着手里冻得能砸死狗的窝头,再闻闻空气里那霸道的葱油香,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
“这红星大队……是把考场当成自家炕头了吗?!”
“人比人,得死啊……货比货,得扔啊……”
其他公社的考生们,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红星大队的人兴高采烈地围过去,一人分到一个大碗,满满一碗冒着尖儿的热粥,手里还拿着两张热气腾腾的葱花饼。
那香味,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了每个人的胃,又像一把淬了酸的刀子,捅进了每个人的心窝子。
这哪里是来考试?
这分明是来秋游享福的!
有别的公社带队干部实在看不下去了,凑过来酸溜溜地小声嘟囔:“李队长,你这么搞,影响不太好吧?”
李队长眼睛一瞪,中气十足地回敬道:
“有啥不好的?”
“俺们大队的娃来为国家考大学,我这个当队长的,能让他们在外面挨饿受冻?”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考不好,那是他们自己本事不行!要是把身子饿坏了,那就是我李永胜的责任!”
这几句话,理直气壮,掷地有声,把对方噎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卫国端着滚烫的粥碗,看着周围那些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羡慕眼神,再看看自家队长那副蛮横护短的模样,一股热流猛地涌上眼眶。
他仰头,将一大口滚烫的粥喝下。
那股暖流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不安。
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张秀兰小口小口地吃着饼,那点考前的紧张,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彻底融化了。
就连一向咋咋呼呼的王援朝,此刻也埋头安静地喝着粥,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身后有这么一个“家”给他们撑腰,还怕个锤子?
接下来的三天考试,红星大队的“拖拉机移动食堂”,成了县一中考场外最独特、也最拉仇恨的一道风景线。
每天准时送达的热饭热汤,成了红星大队考生们最坚不可摧的后盾。
终于,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
考生们潮水般从考场里涌出,表情百态。
大多数外地知青,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不少人刚出校门就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完了……全完了……好多题都不会做……”
“数学最后那道大题,题目都没看懂……”
绝望的气息,如同瘟疫般蔓延。
然而,红星大队的考生们聚到一起时,画风却截然不同!
“卫国!那道三角函数,你算出来是不是根号三?”
“就是根号三!我验算了!”
“秀兰!古文翻译‘锲而不舍’,是不是沈大夫讲过的‘雕刻不止’那个意思?”
“没错!就是那个!”
“政治最后那道论述题,是不是要结合刘教授在夜校里划的重点?”
“对对对!就是那个观点!我全写上去了!”
此起彼伏的对题声、确认声,以及答对后压抑不住的低声欢呼,与周围的愁云惨雾形成了鲜明刺眼的对比。
夜校的系统复习,沈君兰划定的超时代重点,在这一刻,尽显神威!
周卫国对完答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张清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
他感觉,这次,稳了!
张秀兰也抿着嘴,眼眸亮得像淬了水的星星。
王援朝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差点蹦起来:“哈哈!好多题我都做过类似的!沈大夫简直是神仙!”
沈兴业和沈兰业两兄弟对视一眼,只是微微一笑,被灵泉水改造过的大脑,做这些题简直如同降维打击。
李队长看着自家这群神采飞扬的娃娃们,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脸上却还故意绷着。
“行了行了!考完就翻篇了!都别瞎琢磨了!”
他跳上拖拉机,再次拿起铁皮喇叭,声音传遍了整个考场。
“王胖子!晚上加菜!给咱们的功臣,好好庆功!”
“回家!”
“好嘞!”王胖子扯着大嗓门应道。
红星大队的考生们,在无数道复杂到极致的目光注视下,带着胜利者般的自信与轻松,登上了那台象征着荣耀和实力的拖拉机,浩浩荡荡地绝尘而去。
只给其他考生,留下了一片更深的唉声叹气,和那句在风中久久回荡、酸得人牙根发软的话:
“回家……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