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像溪水一样悄悄流淌着。
直到有一天,那辆让红星大队社员们既盼又怕的吉普车,又卷着一路尘土,“呼呼”地开进了村子。
这车子没往大队部去,也没去工坊那边,就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拐了个弯,直接停在了牛棚旁边那排矮矮的土房前。
从车上下来的人,一脸严肃认真,手里还捧着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仔细看,那表情里好像还藏着点说不出来的愧疚。
这消息就跟点着的野火似的,“唰”地一下,瞬间在整个红星大队传开了。
“张工!陈工!他们被平反啦!文件都下来了!马上要回城里原来的单位咯!”
这一嗓子喊出去,整个大队先是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儿。
紧接着,“轰”的一声,就跟炸了锅似的。
在地里干活的、在工坊忙活的、在家里待着的社员们,全都把手里的活儿一扔,像潮水一般朝着牛棚涌过去。
大家心里都揪成了一团,一方面为张工和陈工高兴,可另一方面,又被满满的不舍给包围了。
张工和陈工被大家喊了出来,当他们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文件时,两只手抖得厉害,差点都拿不住。
就那几张薄薄的纸,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翻过来掉过去地瞧。
纸张被他们攥得都变形了,浑浊的泪水“吧嗒吧嗒”地砸在上面,晕开的哪是什么墨啊,那是他们十年不见天日的委屈和阴霾。
“好了……好了……可算盼到这一天了……”
张工哽咽着,嘴里不停地念叨,他抬起头,对着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泥土香味的、自由的空气。
陈工呢,则用他那粗糙的手背使劲抹着脸,可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怎么擦都擦不完。
他想笑,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最后只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呜咽。
周围的社员们看到这场景,好多人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这些年,他们可是眼睁睁看着这两位有大学问的老人在这儿吃苦受累,也亲眼见证了他们毫无保留地把本事教给大队,帮忙建厂,还办起了夜校。
这感情,复杂得没法说。
这时候,李队长挤开人群,嗓子都喊得嘶哑了。
“张工,陈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队里……队里一定给你们办个欢送会!必须得办!而且得热热闹闹地送你们走!”
欢送会就摆在大队部的院子里。
都不用谁去动员,家家户户都主动拿出了自家最好的东西。
桌子上堆得满满当当的,有腊肉、鸡蛋、干蘑菇,还有刚出锅的白面馍馍,热气直往上冒。
孩子们用彩纸叠了些歪歪扭扭的红花,一脸郑重地放在两位老师面前。
李队长端起一碗酒,声音倒是洪亮,可仔细听,还是能听出里头藏着的颤抖。
“两位老师!咱红星大队没啥值钱的好东西,可大家的心都是热乎的!我代表全大队感谢你们!谢谢你们在最难的时候,还想着教娃娃们认字,教我们技术!红星大队能有今天,这里头可有你们的心血啊!这碗酒,我敬你们!祝你们往后的日子,顺顺利利的!”
“敬张老师!敬陈老师!”
社员们一起大声喊着,纷纷举起手里的碗,好多汉子一仰脖子,就把那辛辣的酒液灌进了喉咙,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眼里的酸涩给压下去。
张工和陈工也端着碗,满脸都是泪水。
“谢谢……谢谢乡亲们!红星大队,对我们来说就跟第二故乡一样!这份恩情,我们一辈子都忘不了!”
“夜校……一定得办下去!孩子们……一定要读书!知识啊,啥时候都能改变命运!”
沈君兰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等气氛稍微缓和了些,她才带着沈兴业走上前去。
沈兴业手里,端着两杯还冒着热气的茶。
“张工,陈工。”沈君兰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温和,“恭喜二位苦尽甘来。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们了。”
她示意沈兴业把茶递过去,这茶水里,悄悄融了几滴没人知道的灵泉。
“这是安神茶,二位路上喝。”
说着话,她不动声色地把两个小布包,分别塞到了两位老人手里。
布包拿在手里,感觉温温的,还挺沉。
两位老人疑惑地打开,一股特别醇厚的药香“嗖”地一下钻进了鼻子,光闻这味儿,就感觉浑身都舒坦了。
“沈大夫……这……”张工心里一震,他知道这肯定不是普通东西。
陈工紧紧握着布包,一股说不出来的暖意涌上了心头。
“就是点调理身体的药材,你们身体亏空得厉害,得慢慢补回来。”沈君兰语气很平淡,可眼神却很深邃,“山水有相逢,二位保重。将来啊,兴业说不定在技术上有很多事,要向二位请教呢。”
两人接过沈兴业递来的茶,一口就喝光了。
一股暖流“呼”地一下从胃里散开,把五脏六腑都熨帖得服服帖帖的,这几天的激动和疲惫都减轻了不少。
他们都是聪明人,哪能听不出沈君兰话里的意思,更忘不了那些寒夜里,悄悄出现在门口的粮油米面。
那份恩情,比天还高,比海还深!
两人紧紧握住沈君兰的手,激动得嘴唇都直哆嗦。
“沈大夫!大恩不言谢!”
“以后,只要是技术上的事儿,您一句话!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们也绝不推辞!”
这可不是客气话,这是他们用十年苦难磨炼出来的承诺!
说完,张工从贴身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张纸条,递给沈君兰。
上面写着他们在省城原单位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字迹虽然工整,可因为主人太激动,还是微微有些颤抖。
车子要出发了。
社员们又一下子围了上去,鸡蛋、干粮啥的,把后座塞得严严实实的。
张工和陈工站在车门边,回头望着这片熟悉的田野,看着那一张张朴实的面孔,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乡亲们!你们保重啊!”
“有空常回来看看!”
车子慢慢开动了,陈文清站在人群里,望着远去的车影,心里感慨得不行。
他想起了那几个没能熬到今天的老友,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里。
而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真是太幸运了,多亏了沈大夫啊。
在一片挥手和呼喊声中,吉普车越开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朝着他们崭新的生活驶去。
尘土飞扬起来,又慢慢落了下去。
沈君兰站在原地,轻轻舒了一口气。
牛棚里曾经的那点希望之火,终于散开,化作了满天星辰,各自回到了该去的地方。
她回到家里,在灯光下,慢慢展开那张薄薄的纸条。
上面陌生的地址和名字,这一刻,好像带着千斤的力量。
她之前看似不经意间的善意和付出,在这一刻,连本带利,结出了最珍贵的果实。
这份人情,这张纸条,就像是一张通往未来的、最有力的底牌。
这些重新回到科研一线的顶尖人才,永远都不会忘记红星大队,更不会忘记那个在黑暗中给他们送过一碗热粥的沈大夫。
这份情谊,在未来的某个时候,肯定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