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一号上午一上班,她接到电话,刚问了句“你好!”
电话里传来春子的声音,问:“雪,你爸你妈是不是带着婷婷回银城了?你今天晚上是不是要回去看你爸妈?”
她笑靥如花,大叫一声“春儿”,快嘴快舌忙着应:“对,他们都回来了,我接他们送他们回家的,我说过年再回,这周末就不回了,我妈说我长大了,不需要她了,所以今晚还得回。”
春儿笑着说:“那肯定的,你爸妈多久没见你个老疙瘩了。那你下午下班和我一起回去吧,正好有顺车,你能早点走不?”
她环顾一眼办公室,同事们都低头各忙各事,她对着郭处长的方向小声喊:“郭处,郭处!”郭处长抬头看过来,她压低声音问:“下午我能早走一会儿坐顺车回家不?”郭处长不动声色微微点了下头。
她喜不自胜,小声对着听筒说:“我们领导同意了。”
春子在电话里继续说:“那到时候我们在畜牧厅门口接你,你下午四点钟出来。”
她答应:“好。”
春子又问:“那你中午能过来跟我们一起吃饭不?我早晨刚到J城,中午老板请我吃饭,还是上次那些人,你都认识。我想早点儿见到你。”
她急切地说:“我也想早点儿见你。你老板在哪儿请你吃饭?还是上次那儿吗?”
春子说:“哎呀,我忘了问了。你等一下,别挂电话,我过去问问我们科长。”
她听到春子在电话那头开门、小跑、推门的声音,然后问他们科长:“科长,中午在哪儿吃饭?我想让我同学也过来。”
科长答:“哪个同学?就上次那个女同学吗?那就还去上次那家餐厅呗,她应该还记得地方。”
春子兴高采烈对她说:“还是上次那家餐厅,你能找到吧?”还不忘回头故作谦卑地小声对科长说:“谢谢科长!”
她答:“应该能,不过我这儿稍微远点儿,十二点下班才能去,可能晚到几分钟,你们先吃,别等我。”
春子笑呵呵说:“没事,你不用着急。那就中午见!”
她笑得像朵花儿,说:“中午见!”
等她放下电话,郭处长笑着问:“中午见谁呀?从来没见你这么高兴。”
她笑答:“一个好朋友,我俩快半年没见面了。”
旁边一个同事打趣:“男朋友吧?女朋友不会这么高兴。”
她得意地回答:“女的,女朋友才这么高兴。”
中午,等她下班赶到去年春子老板请她吃饭的那家餐厅,刚好菜上齐,科长正在斟酒,春子老板笑着说:“你这赶得巧,我们刚才还说要不要等你呢。来、来、来,赶紧坐下,大家一起举杯!”
春子站起身,笑眯眯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的空座位上,俩人含笑凝视,捏了下手,春子一边示意她举杯,一边举起自己面前的小酒盅,杯中斟满的还是茅台酒。
碰杯之后,春子仍是小声对她说:“唉,你意思一下就行了,不能喝别喝。”她突然有倒带的感觉,时光倒流,循环播放着去年此时的光阴,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群、不完全一样的心情。
吃完饭已经快两点,她也不回宿舍取东西,反正明天晚上就回来了,告别春子和她的老板、同事们,直接回办公室上班。
三点五十五,她略略收拾下桌面,悄悄给郭处长打了个招呼,溜出办公室,四点整,准时站在大门口路边。一辆黑色皇冠悄没声息停在她面前,车门打开,春子一边喊她:“哎,雪,快上车!”,一边往里挪。
上车后,她发现除了司机,副驾上还坐了个四十岁左右不认识的男人。看她询问的表情,春子介绍:“哎,李叔,这是我同学雪。”又小声对她说:“李叔是公司办公室主任。”
她随着春子,问候:“李叔好!”
李叔很高兴,说:“你好!”一口土得掉渣的陕西话。又问:“你在畜牧厅上班?”
她答:“对的。”
李叔问:“哪个部门?”
她答:“草原处。”
李叔问:“那你在这上班能开多钱工资?”
她答:“每月也就一百多。”
李叔吃惊地问:“工资这么低,那你够花不?”
她笑说:“勉勉强强、凑凑合合能活着。上班这一年半是我这辈子最穷的一段时间。上学的时候奖学金、助学金,加上家里给的生活费,我每个月有两、三百。”
春子在旁边说:“那你那会儿太富了,我妈每个月才给我八十块钱,我们助学金才十几块钱。”
她说:“我奖学金助学金加一起有一百多,我爸妈说那是我自己的钱,他们该给的还是要给,每学期开学给我带五百块钱走,学期中间一想我就又给我寄钱。唉,真怀念富得流油的学生时代啊!”
三个人都笑。
李叔说:“那你还不如回咱公司,你回咱公司去个好点儿的单位,每月都能拿二百,说不定还能有三百。”
她笑着说:“那,李叔,我现在找你帮忙,把我调回咱公司,每月拿三百,行不行?”
李叔坐直身体,转过头,问:“你是说真的吗?”
一直坐旁边笑眯眯看着她说话的春子赶紧插话:“雪跟你开玩笑呢,李叔!她想学以致用,自己要求分到畜牧厅的。”
李叔不以为然地说:“啥学以致用,干啥还不都是为了挣钱,干啥挣钱多就干啥。”
春子问她:“那你现在学以致用了吗?你那个亚行贷款生态扶贫项目做的怎么样了,雪?”
她有点儿黯然,说:“那项目,上次亚行派专家过来完成的规划,报到亚行和国家相关部委就没消息了。我现在每天做的基本上还是原来在厂里做的文书工作,无聊得很。”
春子叹了口气:“唉!”伸手握住她的手,说:“都一样,分到机关里的人工作都一样无聊。”
李叔又回过头来问她:“你真想回公司吗?想回还不就是陈经理一句话的事,我就给你办了。”
春子笑着说:“李叔,你就别操心了,让她自己决定。”
她这才问春子:“春儿,你怎么样了?你一个人在上海好吗?工作开心吗?”
春子简单地说:“工作很开心,上海不好,上海人特别排外。”说完,转过头望向窗外。
过了会儿,回过头来,兴奋地跟她说:“哎,我跟你说,我这半年,我给公司赚了好多钱。”
她拉着春子的手开心的笑,说:“真的?!难怪我觉得你老板还有你们几个科长,对你更客气了,连带对我都更客气了。”
春子雍容大度地笑,过了会儿,说:“那当然,给他赚钱了嘛!”
她问:“高平是不是升副科长了?我看他腰杆儿好像挺起来了,不像原来那么卑微了。”
春子哈哈大笑起来,问:“真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也笑,说:“我就看出来了,好像还看出更多别的东西。”然后趴在春子耳边,小声问:“他是不是追你了,还追上了?”
春子大惊,问:“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啥也没说吧?”
她得意地“哼”了一声,说:“我火眼金睛,你休想在我这儿瞒天过海。”又问:“你爸你妈知道不?他们同意吗?”
春子看看李叔,小声说:“唉,回去再跟你说。”
她伸了伸舌头,不再说话。
过了会儿,她问李叔:“李叔,我听你说话,你是陕西人吧?”
李叔开心地说:“就是的,你能听懂陕西话,你也是陕西人?”
她答:“我在陕西生的,目前为止在陕西生活的时间最长,算是陕西咸阳人。小时候还会说陕西话,现在说不出口了。”
李叔兴奋地说:“那咱是正儿八经的老乡,我是乾县人。”
她看一眼春子,春子微微点了点头,抿嘴笑眯眯一直看着她跟李叔扯闲篇,不时还插句笑话。
很快,车到银城,有了之前坐奔驰560进种禽公司的教训,她要求李叔在火车站放下她,剩下不足五百米,她自己走回家。下车前,春子跟她约好,明天吃过晚饭,她七点钟到春子家,两人再一起回J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