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仍然阴雨绵绵,叶姐笑说:“都是昨晚那首歌唱的——像雾像雨又像风。”正说着电视里重播春晚,大厅里又响起女歌星缠绵的歌声:“你说我像雾像雨又像风……”大伙哄笑。
吃过早饭,爸爸、妈妈留在家里和隋总、孙总的夫人打麻将,小梁开着三亚经理办那辆蓝色的桑塔纳,送姐夫、姐姐、婷婷和她,到海甸岛甸花新村,参加小庄小儿子的满月宴。小庄的房子很大,一栋不带电梯的多层住宅一楼一整层都是小庄家,室内有二、三百平米,还有一个用绿植圈起来的大院子。
他们到的时候,小庄的夫人正在厨房里忙碌,把炒勺交给在厨房帮忙的保姆,笑着走出来招呼,亲自为他们沏好茶,继续回到厨房忙碌。姐夫笑说:“怎么今天是你夫人亲自下厨?”小庄说:“保姆不会做饭,只能打打下手,都是我老婆做饭。”姐夫惊讶:“照顾五个孩子还要做饭,你夫人是不是有点儿太辛苦了?”小庄说:“还好吧。我们福建女人能干,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妈生九个孩子,都是自己带,还要下地干活,我老婆好多了,还有保姆帮忙。”姐夫问:“那你还生不?也准备生九个?”小庄答:“生,为什么不生,我又不是交不起罚款,养不起。我们福建人就喜欢多子多福。”说完拿出两个大红包,一个给婷婷一个给她,她推辞不要,说:“我都上班了,成年人不收红包了。”小庄一定要给,说:“只要没结婚就是孩子,都可以收红包,结了婚就要给小孩子发红包。”姐夫也示意她拿着。
想起来他们今天来的目的,小庄带她们来到隔壁一个大房间。只见房子中间,一个摇篮旁边,坐着一个辫子散开黑黑瘦瘦七、八岁的小姑娘,眼睛很大很警觉,光着脚,一只脚尖向着摇篮,另一只脚尖朝着房门。铺着凉席的床边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光脚的百无聊赖的小男孩,地上还爬着一个光脚的小小男孩。小庄径直走到摇篮旁边,抱起一个穿的很清凉也光着脚的婴孩,让他们看,瘦的像小猴儿一样的婴孩嘴里裹着一个安慰奶嘴,大眼睛睁的圆溜溜看着他们。姐夫拿出五个红包,分别递给五个小娃娃。她简直被屋里的情景吓到了,以为进了非洲难民营。在小庄夫人进来喊她和婷婷去吃饭,自己亲自接管几个孩子之前,她带着婷婷没离开那间房子,组织屋里的孩子们玩他们带来的玩具。出门的时候,小庄的大女儿,那个八岁的小姑娘,拉着她的手,眼里全是依恋,无奈她妈妈坚持“你们先去吃饭,我等下再带他们去吃”,只得羡慕地看了婷婷一眼,放开了手。来参加满月宴的人不少,坐了满满三桌,阿弟也帮着老板在一边招呼。
从小庄家出来,姐夫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路上听姐夫说:小庄是家里老三,上面两个哥哥也是承包工程的包工头起家,在广东那边做的比小庄还大。小庄的夫人比他小一岁,和他同村。五个孩子,最大的女儿,下面四个全是儿子,一个比一个大两岁。姐姐就说:“他老婆比他还小一岁,那还不到三十岁,看着好老,像他大姐。”姐夫同情地说:“福建女人能吃苦,贤惠。”姐姐说:“你听他说的,他妈生九个,他还要生呢!他挣再多钱有啥用?他老婆就是个生娃的工具,现在已经瘦成这样、老成这样了,再生人都抽干了。”姐夫乐观地说:“等孩子都长大,她就可以过好日子了。”姐姐在那算:“就算她也生九个,两年一个,她也就到我这年纪了,至少还要养到十六岁,都五十多了,一辈子就完了,还过啥好日子。”姐姐、姐夫对话的时候,她眼前一直浮现着小庄夫人略微佝偻的身子和苍白憔悴的脸,还有小庄女儿警觉的大眼睛和光着的赤脚。
回到家,没过一会儿,小王在大厅里喊:“吃饭了,饭好了。”今天人少,有一半人出去玩没回来,只开了一桌。两个大电饭锅放在旁边空桌子上:一锅装着冬瓜海螺汤,这个是小王最拿手,谁也学不去的绝活;一锅是刚蒸好的米饭。每个人自己打米饭和汤,待别人打完,姐夫给他们全家打,她帮忙递饭,姐姐和婷婷坐在桌旁,爸爸妈妈刚从旁边打麻将回来,一个去洗手间,一个回房间了。这时候,隋总夫人坐到姐姐旁边,神秘兮兮拉着姐姐问:“你妈是不是叫***?她原来是不是总公司的人?”姐姐很吃惊:“您怎么知道我妈名字的?我爸平反我妈跟着他调去J城前,确实是咱们总公司的人。”隋总夫人眼睛睁的大大的,说:“难怪我看着眼熟!今天打麻将,你妈坐我对面,我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从我参加工作,就见你妈的照片在总公司的光荣榜上,挂了有二十年。年年都是劳动模范,照片没取下来过,位置都没变过。”姐姐笑:“真的?我妈那人,确实责任心很强,很敬业。我妈自己从来不提这些事,要不是您今天说,我们都不知道。”正说着,爸爸和妈妈过来了,隋总夫人用崇敬的眼光看着妈妈。姐姐对妈妈说:“妈,刚才隋总夫人说,从她参加工作,就看见你的照片挂在总公司光荣榜上,挂了二十年没动过。”母亲愣了一下,眼光不知看到哪儿去了,突然有一层晶莹的泪水涌入满眶,红着眼睛低下头,含蓄地说:“是啊,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姐夫帮隋总夫人也盛好饭,端过来,笑着说:“天凉,饭菜要凉了,边吃边说。”隋总夫人一边吃饭一边跟母亲说起二十年前的老人、旧事,夸母亲记性好,二十年前的人名全都能想起来,比她还清楚。父亲在一旁沉默着,听着。这情形很罕见,在家里,她一向习惯父亲说,母亲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