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工棚里鼾声此起彼伏,铁柱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月光透过棚顶的破洞洒在他的脸上,斑驳的光影映照出他内心的纷乱。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小本经营之道》的封面,书页边缘已经微微卷起,记录着他多少个夜晚的反复翻阅。
“开个裁缝铺?”内心的声音既兴奋又惶恐,“那可是要真金白银投进去的,万一...”想到这里,他的胃不由得一阵抽搐。昏暗中,他仿佛又看到母亲在油灯下缝补衣服时佝偻的背影,那根针在粗糙的手指间来回穿梭,就像现在他的思绪,来回拉扯。
煤油灯忽明忽暗地跳动着,将他的影子投在土墙上,那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就像他摇摆不定的决心。窗外,秋虫的鸣叫声时断时续,更添了几分夜的寂静和沉重。
第二天清晨,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让工地变得泥泞不堪。铁柱推着手推车在泥水中艰难前行,每走一步,泥浆就溅到裤腿上,冰凉而黏腻。这让他想起了赵家屯雨后泥泞的土路,想起了父母在雨中抢收庄稼时满身的泥水。
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混合着汗水滴入眼中,刺得他睁不开眼。这一刻,他仿佛听到内心有个声音在呐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定要改变,为了爹娘,也为了自己!”
午休时分,雨水渐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铁柱鼓起勇气找到工头老陈。工棚里,老陈正在核算工料,算盘珠子噼啪作响,那声音规律而坚定,与铁柱慌乱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
“工头,我...我想请半天假。”铁柱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那上面还有一个他亲手缝的补丁。
算盘声戛然而止。老陈抬起头,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铁柱:“铺面?你小子真要开店?”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几分怀疑。
铁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干得发疼:“就是...先看看。我娘说过,看看又不花钱。”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仿佛在那里能找到一些勇气。
老陈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有出息!去吧,今天下午的工钱照算。要是真开成了,记得给我优惠。”他的笑声洪亮而突然,惊起了窗外树上的几只麻雀。
铁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声道谢后几乎是跑着离开的。但一出工地,脚步就慢了下来。每靠近城区一步,心里的忐忑就增加一分。路边的水洼映出他犹豫的身影,那个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雨后的县城街道上,积水映着灰蒙蒙的天空。铁柱沿着人民路慢慢走着,目光在两旁的店铺间流转。裁缝店、修鞋铺、小吃店...每个店铺都像在向他招手,又像是在警告他风险太大。他的手指在口袋里反复数着那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每一次触摸都让他的决心动摇一分。
他在一家贴着“转让”字样的裁缝店前停下脚步。橱窗玻璃上雨水的痕迹尚未干透,使里面的陈设显得朦胧而不真实。店里,一台旧缝纫机静静地摆着,墙上挂着几件成品衣服。一位中年妇女正在教徒弟裁剪布料,剪刀在布料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
那一刻,铁柱仿佛透过朦胧的橱窗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他坐在店里,为客人量体裁衣,母亲在一旁帮忙钉扣子...这个想象如此真实,让他的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小伙子,要做衣服吗?”老板娘注意到他,热情地招呼道。她的围裙上别着几根针,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微光。
铁柱慌乱地摇头,快步走开了。转过街角,他靠在墙上大口喘气,内心充满了羞愧和自责:“赵铁柱啊赵铁柱,你连进去问问的勇气都没有,还开什么店?”墙体的凉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皮肤,却无法冷却他发烫的脸颊。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上次没收他包子的市管所。那个胖子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铁柱吓得赶紧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心脏狂跳。树皮粗糙的触感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树叶上积存的雨水滴落在颈间,冰凉刺骨。
“看你这点出息!”他在心里骂自己,“一个市管所的就把你吓成这样,还做什么生意?”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地发抖,那段不愉快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傍晚时分,铁柱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把他与这个城市的距离也拉长。路过一个菜市场时,他看到一对老夫妻在收摊。老爷爷推着三轮车,老奶奶在一旁扶着车上的货物。两人虽然衣衫褴褛,但相视而笑时眼中的温暖却让人动容。
老奶奶小心地将一天的收入用手帕包好,那动作让铁柱想起母亲珍藏那五毛钱时的样子。这一刻,他内心的某个地方突然柔软了下来。夕阳的金光洒在老夫妻花白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这一幕像一道光,照进了铁柱矛盾的内心。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想要的不仅仅是温饱,还有一种有尊严的生活,一种可以让父母安享晚年的生活。这个认知让他的脚步变得坚定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焦虑:万一失败了呢?
回到工地时天已经黑了。工棚里弥漫着汗味和烟草味,工友们正在吃晚饭。见铁柱回来,都围上来问情况,一张张脸上写满了好奇和期待。
“怎么样?看到合适的铺面了吗?” “一个月租金多少啊?” “铁柱要是开店了,可不能忘了咱们工友啊!”
面对大家的热情,铁柱只能支吾以对。每个人的问题都像一块石头,投入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更多涟漪。他注意到王老五坐在角落冷眼旁观,那眼神让他刚刚建立的一点信心又开始动摇。
晚上躺在床上,他拿出一个小本子,就着月光开始算账。数字在纸上跳跃,就像他摇摆不定的心。当最终算出至少需要150元启动资金时,他感到一阵眩晕。这么多钱,够家里买多少粮食啊!“万一赔了怎么办?”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喉咙,“这些钱够家里买多少粮食啊!爹娘还等着我寄钱回去呢...”月光下,那些数字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眼前旋转、放大,最终变成父母失望的眼神。
就在这时,王老五醉醺醺地回到工棚,一脚踢翻了墙角的洗衣盆。盆里的水洒了一地,浸湿了铁柱床下的几件待洗衣服。
“妈的,哪个孙子把盆放这的?”王老五骂骂咧咧地躺下,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铁柱默默地下床,拧干衣服,擦干地面。冷水刺骨,却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在做这些的时候,他的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看着水中晃动的月影,他做出了决定。水中的月亮破碎又重合,就像他破碎又重组的梦想。
第二天,铁柱找到赵金山。工地上机器轰鸣,他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大伯,我想跟您借点钱。”他说出这句话时,感觉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赵金山惊讶地看着他,手上的烟卷差点掉在地上:“借钱?做什么用?”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铁柱的脸,似乎在寻找什么。
“我想在城里租个小铺面,开个裁缝铺。”铁柱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他强迫自己直视赵金山的眼睛,不让目光游移。“我已经看好了地方,就在人民路,一个月租金20元,押金30元。我还差50元。”说这些话时,他的手心在冒汗,但声音却没有颤抖。
赵金山沉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晦暗不明。良久才说:“铁柱,不是大伯不帮你。这做生意有风险,万一赔了...”他的话没说完,但其中的担忧显而易见。
“我不会赔的。”铁柱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这一刻,他仿佛看到父母穿上新衣的笑容,那画面给了他无限的勇气。“我计算过了,现在找我做衣服的人越来越多,工地上的光棍汉们都需要缝缝补补。而且...”他压低声音,“我还会偷偷接些改衣服的活,现在年轻人都喜欢时髦样式。”
就在这时,工头老陈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声沉重而有力,每一步都像踩在铁柱的心上。“怎么回事?”老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赵金山把事情说了一遍。出乎意料的是,老陈竟然说:“差多少钱?我也可以入一股。”他的话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
铁柱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工棚外的阳光突然变得格外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老陈拍拍他的肩膀:“我看好你小子。这样,我出30元,老赵出20元,算是我们入股。赔了不用你还,赚了给我们分红。”
命运的大门就这样突然敞开,铁柱却犹豫了。他原本只想借钱,现在突然有了合伙人,这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和压力。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看到几只麻雀在电线上排成一排,忽而又扑棱棱地飞走了。
天晚上,铁柱又一次失眠了。月光如水银般泻在地上,他悄悄起身,来到工具棚。他点亮煤油灯,抚摸着那台借来的旧缝纫机,手指轻轻划过冰凉的金属表面。机油的味道混合着布料的清香,奇异地安抚了他躁动的心。
“我能行吗?”他问自己的倒影,那影子在墙上微微晃动,“一个农村来的穷小子,真的能在城里开店吗?”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那影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就像他对未来的想象。
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已经做好的衣服上,看到细密的针脚和用心的设计时,内心又充满了信心。他拿起一件刚改好的衬衫,领口处他巧妙地绣了一小节竹枝,这是他从服装杂志上学来的。摸着那细密的针脚,他仿佛能听到母亲的鼓励:“柱子,你的手很巧,一定能成。”
天快亮时,铁柱终于做出了决定。晨光透过工具棚的缝隙照进来,在那道光线中,尘埃如金粉般飞舞。他伸出手,看着阳光在指尖跳跃,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力量。
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工地时,铁柱找到老陈和赵金山。他的手掌因为紧张而出汗,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工头,大伯,我决定开店。谢谢你们的信任,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阳光照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不再佝偻,而是挺直如松。然而,就在他准备去签租赁合同的那天,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人民路那个铺面已经租出去了。
铁柱站在已经挂上别人招牌的店铺前,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新挂的招牌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那光芒仿佛在嘲笑他的犹豫和迟延。希望刚刚升起,就这样破灭了?他的手紧紧攥着那份已经拟好的租赁协议,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