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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都的冬日,天空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湛蓝,阳光耀眼却毫无暖意,寒风如同冰冷的刻刀,刮过河谷、山脊,也刮过每一个帝国士兵黝黑皲裂的脸庞。“全军休整”的命令,绝非懈怠的借口,而是转化为一场更为内敛、更为精密的无声战役——一场对抗自然、积蓄力量、编织罗网的战役。
物资的洪流:生命线的强化与延伸
昌都,已然成为帝国向西藏高原输血的心脏。这条生命线的搏动,变得越发强劲而规律。
· 粮秣堆积如山: 从打箭炉方向而来的驮队,如今已不再是稀稀落落,而是形成了首尾相接的洪流。数以万计的骡马、牦牛,在严寒中喷吐着白雾,将一袋袋青稞、麦豆、炒面,一筐筐耐储存的腌菜、腊肉,源源不断地运抵昌都。新建的、依山挖掘的巨型窖藏库被填满,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干草和泥土,以防冻防腐。军需官带着书记员,日夜盘点,账簿上的数字日益庞大,足以支撑现有大军超过一年的消耗。这不仅仅是数字,更是稳定军心的基石。
· 军械武备的囤积与改良: 工匠营的规模扩大了一倍。来自成都的铁料、牛筋、熟皮、箭簇,被精心打制成强弓硬弩、坚韧的皮甲。针对高原低温,工匠们改进了火绳枪(如果设定有此装备)的火药配比和保管方式,并加紧打造更多的“一窝蜂”火箭等便于携带和快速部署的火器。最重要的,是“旋风炮”的部件被大量预制,并针对高原运输进行了轻量化改造,确保在需要时能迅速组装,形成攻坚力量。
· 御寒与医药的储备: 这是关乎生存的关键。后方紧急调运的棉花、布匹,与本地收购的羊毛、牦牛绒一起,被妇女营(随军工匠家属)和招募的本地妇女赶制成加厚的棉甲、冬衣、手套和护耳。随军医官的药材储备被提到了最高优先级,不仅有针对高原反应的草药,更有大量治疗冻伤、风寒以及刀箭创伤的金疮药。李化龙甚至下令,在昌都尝试建立一个小型的、由军医指导的本地草药采集和粗加工体系,以实现部分药材的自给自足。
人心的经营:看不见的疆域开拓
物质的囤积是骨架,人心的归附才是血肉。帝国对此投入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 流官政绩的缓慢显现: 陈廷敬的宣慰使司衙门,开始展现出超越军事占领的治理能力。他组织人手,在昌都周边兴修了几处小型的水利设施,虽然冬季无法施工,但规划已然做出,承诺开春即动,这给依赖灌溉的河谷农业带来了希望。他公正地处理了几起汉兵与蕃民的重大冲突,严惩了滋事的士兵,并对受害蕃民给予了丰厚的补偿,此举逐渐赢得了部分民众的信任。学堂里的蕃民孩子,开始能够用生硬的官话进行简单交流,他们的父母在惊讶之余,也隐约看到了一条不同于放牧耕山的、全新的出路。
· 经济利益的深度捆绑: 官市的政策变得更加灵活。除了茶马盐铁,开始引入更多内地商品,并主动帮助本地商人将昌都的特产(如优质的牦牛尾、特定的药材)推销往内地。一些精明的蕃民头人,开始与官方合作,承包部分军需物资的运输或供应,从中获利。经济利益如同最坚韧的丝线,将本地上层人士的利益,与帝国的存在悄悄缝合在一起。
· 宗教层面的持续尊重: 李化龙与格桑定期拜访寺院的举动已成惯例。他们不再仅仅是布施,更开始与高僧探讨佛法,请教高原生存的古老智慧,甚至出资赞助一些重要的法会。这种发自内心的尊重(或至少是表现出的尊重),比单纯的武力威慑更能化解敌意。寺院的态度,从最初的警惕观望,逐渐转变为有限度的合作,甚至开始主动为帝国的稳定“祈福”。
军事的磨砺:蛰伏中的利爪
休整期的军队,如同一头在暖阳下假寐的猛虎,看似慵懒,实则每一块肌肉都在为下一次扑击做准备。
· 小规模侦察与威慑: 格桑麾下的“金川忠勇营”和部分“西山营”精锐,以昌都为圆心,进行着永不间断的、辐射状的武装侦察和巡逻。他们的足迹深入金沙江上游、澜沧江峡谷,甚至逼近了拉萨当局控制下的工布江达(太昭)外围。这些行动不仅获取了宝贵的一手情报,清理了小股溃兵土匪,更是一种持续的武力展示,让拉萨方面时刻感受到东方的压力,不敢轻举妄动,同时也锻炼了部队在极端环境下的远程奔袭和生存能力。
· 战术演练与协同: 在昌都城外划定的大片区域内,各营部队进行着复杂的攻防演练。步骑配合、弓弩掩护、工兵破障、以及最重要的——如何在高原环境下进行快速的土工作业构筑营垒。李化龙要求各部队之间必须达到高度的协同,命令传达如臂使指。他们甚至在模拟的“拉萨城”下,进行了一次小规模的“旋风炮”实弹射击演练,那震天的轰鸣和巨大的破坏力,不仅锤炼了工兵和炮手的技艺,也极大地提振了全军士气,更是一种对潜在敌人的无声警告。
· “以战养战”的探索: 军队开始尝试在控制区内,选择适宜地点,建立小型的军屯点,种植生长周期短的青稞、芜菁(大头菜)等作物,并饲养猪羊。这并非为了立刻实现自给,而是一种未雨绸缪的实践,为未来可能更加漫长的战线和补给困难做准备。
等待的艺术:成都的决断与高原的耐心
昌都的一切活动,都通过不间断的信使,详细呈报给成都的陆弘毅。陆弘毅如同一个老练的棋手,审慎地评估着每一步的得失。他深知,此刻的“等待”本身就是最强的攻势。帝国的耐心,正在一点点地消磨着拉萨当局的意志,加剧着其内部的纷争,同时也让昌都这个桥头堡,变得越发坚不可摧。
他给李化龙的指令依旧简洁而坚定:“物资未盈,勿动;人心未附,勿动;天时未至,勿动。”
于是,在昌都,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而沉重。士兵们打磨着兵刃,擦拭着甲胄,在严寒中呵着白气进行着日复一日的操练;民夫和驮队如同工蚁般川流不息;流官衙门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市集的喧嚣与寺院的钟声交织……一切都在一种高度紧张而又外显平静的节奏中运行。
帝国的战争机器,在昌都这座高原熔炉中,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彻底的淬火与打磨。他们在等待,等待物资堆积到漫过仓顶,等待人心归附如江河汇海,等待那个来自成都的、或者来自拉萨方向的、足以打破平衡的信号。当那一天到来,这支蛰伏已久、武装到牙齿的大军,将不再是洪流,而是雪崩,以无可阻挡之势,席卷向西。而现在,他们唯一需要也是正在做的,便是——等待,并让这等待,变得无比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