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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的时间,在一种高度压抑、极度专注的忙碌中转瞬即逝。成都平原仿佛一个巨大的、上了发条的精密器械,每一个部件都在为同一个目标无声运转。没有喧嚣的誓师,没有扰民的征调,一切都在一种近乎秘密的状态下进行,如同暗流在平静的河面下汹涌。
最终校验:风起于青萍之末
在预定出征日期的前十天,王坚进行了一次最后的、小范围的沙盘推演。参与者仅限于他、陆弘毅、韩震以及三位核心统兵将领。这一次,他们不再讨论战略,而是专注于战术细节和应急预案。
“鹰嘴岩,左翼悬崖,右临深涧,正面是‘之’字形盘山小道。”一位负责主攻的将领用细杆指着沙盘上的目标,“‘破垒旅’将在黎明前于正面三个预设阵地展开所有‘旋风炮’和床弩。第一轮齐射,必须覆盖所有已知箭孔和垛口,压制敌军。”
“同时,”另一位负责“山地飞军”的将领接口,细杆沿着沙盘上一条几乎看不见的虚线移动,“我部第一梯队,由阿木措(那位投降的小头人)和韩大人的好手带领,沿这条水涧秘密渗透。必须在辰时之前,抵达预定位置——鹰嘴岩侧后方的这片密林。信号是,正面第三轮炮火停歇后,升起的三道黑色烟柱。”
韩震补充道:“我们的人确认,丹增的主力已被绒布故意暴露的‘弱点’吸引至西南方向的野狼谷一带,鹰嘴岩守军不足五百,且多为二线部队。但需警惕其预警系统,他们用驯养的猎鹰传递简易讯息。”
“爆破队。”王坚看向一位沉默寡言、脸上带着火烧疤痕的将领。
“已反复演练十七次。”疤痕脸将领声音沙哑,却透着绝对的自信,“选定鹰嘴岩主碉楼根基的西北角,那里岩层有天然裂隙。炮火掩护下,我队携带三百斤精制火药,分三组交替掘进,预估两个时辰可抵达基座下。点火后,需立刻以旗语通知正面部队后撤百步。”
陆弘毅最后开口,他的角色是确保所有环节在“人心”上不出纰漏:“绒布方面,已收到我们故意泄露的‘总攻’假时间,他会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起事’,吸引并消耗丹增的兵力与注意力。同时,安抚周边小部落的使者已派出,承诺他们,宋军只诛首恶丹增,绝不扰民。”
王坚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沙盘,扫过每一张或凝重、或坚毅的面孔。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诸君,此战,关乎国格,关乎军魂,更关乎无数袍泽的血仇!计划已定,再无赘言。各司其职,依令而行!若有临阵畏缩、贻误战机者——斩!”
“遵令!”众人低吼,声音在密室内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决绝。
无声的出征
没有旌旗招展,没有鼓号喧天。在一个雾气弥漫的凌晨,第一批“山地飞军”和“游弈队”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成都周边的军营,消失在通往金川方向的崇山峻岭之中。他们化整为零,走的是最偏僻、最艰难的道路,他们的任务是在总攻发起前,肃清敌军外围耳目,建立秘密前哨,并确保渗透路线的安全。
随后,“守隘营”开始向前移动,他们如同工蚁,沿着规划好的路线,占领并加固一个个关键节点,建立稳固的兵站和防线,为大军的挺进和补给线的畅通打下坚实基础。
最后,是核心的“破垒旅”和主力中军。他们行动相对缓慢,庞大的器械被拆卸开来,由骡马和强壮的士兵运输,在崇山峻岭间形成一条沉默而坚定的铁流。王坚行走在队伍中,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面无声的旗帜。
兵临城下:最后的宁静
十数日后,宋军主力如同幽灵般,再次出现在金川的外围。与上一次的人喧马嘶不同,这一次,他们安静得可怕。部队严格按照计划进入指定区域,依托之前修建并加固的旧堡垒和新建的隐蔽工事驻扎下来。没有篝火,没有喧哗,士兵们咀嚼着冰冷的干粮,检查着武器,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鹰嘴岩,这座曾经让宋军血流成河的险关,在朦胧的晨雾中依然显得狰狞而沉默。碉楼的黑影矗立在悬崖之巅,仿佛在嘲笑着下方蝼蚁般的生命。守军的哨兵在垛口后若隐若现,他们或许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寂静,但并未意识到,一张死亡的大网已经悄然收紧。
王坚站在前沿指挥所里,这里距离鹰嘴岩仅三里,能清晰地看到那座巨兽般的轮廓。陆弘毅站在他身旁,手中紧握着一卷书,指节却因用力而发白。韩震如同影子般立在角落,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远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东方的天际,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
王坚抬起手,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
“时辰已到。”
“传令——‘破垒旅’,开始架设!‘飞军’,按计划渗透!爆破队,准备行动!”
一枚红色的信号火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划破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在金川群山的上空,炸开了一朵微小却无比刺眼的火焰。
战争的巨兽,在经过漫长而痛苦的蛰伏与磨砺后,终于睁开了它冰冷的双眼,向着宿敌,亮出了淬炼已久的獠牙。
金川之役的最终章,以这样一种精密而冷酷的方式,悍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