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和塔在夜色中如悬剑倒立,赵瑗的虎符刚触到塔门铜锁,暗处忽射来三支弩箭。陆明远拽着林素问滚到石幢后,箭簇入石三寸,尾羽缠着皇城司特制的红丝。
“殿下好算计。”林素问剑锋转向赵瑗,“用我们引蛇出洞?”
赵瑗抚过蟒袍箭孔,袖中滑出半截断箭——竟是方才风波亭的流矢:“秦相爷在塔里备了厚礼。”他踢开塔门,里面横七竖八躺着金国死士,喉间银针在月光下泛蓝。
陆明远认出那是保和堂独有的淬毒术。他故意落在最后,用鞋底碾碎阶前香灰——有人先他们一步入塔,且精通药理。
登至七层时,梁红玉已候在经橱前。她掌心的炮车船图纸泛着赭色,边缘却呈焦黑:“有人用明火烤过,部分机括图已模糊。”
陆明远借磷光细看,发现关键传动结构处墨迹晕染。他忽然取出怀中《伤寒论》,将书页衬在图纸下。赵蠧眼神骤变——那些看似随意的注疏笔画,在磷光中竟补全了缺损的齿轮组!
“殿下何时得的注疏本?”陆明远银针悄然刺入书脊。赵瑗轻笑:“三年前,从临安府焚毁的岳府残垣里。”
林素问突然劈开经橱夹层,里面滚出数十枚薰烛。她割开烛衣,硝石中混着晶亮水银:“秦桧要在塔顶引炮。”
塔外忽传来机括转动声。众人扑到窗边,见西湖上浮现三艘怪船——船首装着改良炮梢,炮球正对六和塔顶!
“是杨公车的改制。”梁红玉搭箭欲射,陆明远却按住弓臂:“炮球里装的是石灰。”
他指向炮梢投射角度:“若真要毁塔,该用曲射而非直瞄。”话音未落,炮球已呼啸而至。白雾弥漫中,塔顶铜铃骤响——这是韩府暗号,代表“局成”。
赵瑗在迷雾里靠近陆明远:“陆先生可知,岳帅当年在乌林还留了批火药...”
石灰粉簌簌落下,陆明远的银针抵住赵瑗咽喉:“殿下说的火药,可是掺了江南硫磺的‘雷火弹’?”
塔顶陷入死寂。林素问的剑尖微微发颤——雷火弹配方是岳家军最高机密,当年仅岳飞与四位心腹知晓。
赵瑗从容拨开银针,从袖中取出发黑的铁弹:“三日前,秦相爷用这批火药炸了乌林炮台。”弹壳刻着“淳熙丙午”,正是陆明远师父失踪那年。
“师父他...”
“在帮孤做件事。”赵瑗突然用暗语说出保和堂切口。陆明远瞳孔收缩——这切口本该随师父葬身火海!
梁红玉突然挥刀劈向经橱后的暗门。木屑纷飞中露出铜管,管壁残留着火药余烬。她拾起半张焦糊的纸,上面绘着六和塔与皇城的方位连线。
“秦桧要声东击西。”林素问用剑尖点向皇城东南角,“那里是...官家寝殿!”
陆明远想起薰烛中的磁屑。若在寝殿同时点燃大量薰烛,配合炮球水银...他猛地揪住赵瑗衣襟:“你们要用官家作饵?”
赵瑗反手扣住他腕脉:“是官家要以身为局。”蟒袍内衬露出明黄绢帛一角,竟是御笔密诏!上面朱批写着:腊月十五,诛鼍龙于渊。
四更鼓响,塔外炮船突然转向皇城。陆明远掰开赵瑗手指,发现他虎口结着新痂——与那日茶楼煮茶时的烫伤位置相同。
“原来殿下早知薰烛有异。”
“比陆先生晚发现片刻。”赵瑗微笑,“毕竟那日茶楼,先生先用银簪试了毒。”
迷雾渐散,林素问忽然指向西湖。三艘炮船正在下沉,船尾站着吹笛的万俟卨——他竟活着!
万俟卨的笛声催动水波,炮船沉没处浮起铁索网。陆明远认出这是洞庭湖杨幺旧部的战法,当年岳飞曾用此术困杀金国水师。
“皇城司的狗也会反噬其主?”梁红玉张弓瞄准。箭离弦刹那,万俟卨突然扯开官服,胸前烙印的岳家军徽刺疼众人眼睛。
“杨再兴帐前参军万俟成,见过诸位。”他掷来鱼符,符上刻着“靖康三年腊月”——正是岳飞收编洞庭水军之年。
赵瑗拾起鱼符轻叩塔砖,七层地板突然移开,露出满舱军械。淬火的炮梢、改良的炮球,甚至还有数架小型车轮舸!
“孤与万俟将军布局三年,就为今日。”赵瑗抚过车轮舸的桨轮,“秦桧以为我们在争遗书,实则...”
湖面突然升起烟花,皇城方向传来骚动。陆明远扒着塔窗远眺,只见寝殿区域亮起异常火光。他忽然揪住万俟卨:“薰烛里的磁屑,你们替换成了什么?”
万俟卨露出诡异笑容:“陆先生不妨猜猜,白龙堰药膏遇什么会变作解毒散?”
林素问剑锋骤转,挑开赵瑗的蟒袍内衬。明黄密诏背面,竟用血写着小字:秦仆已饮鸩。
五更钟声震落晨露,皇城司兵马包围六和塔。秦桧坐在肩舆上咳嗽,手中鸩酒荡着涟漪:“殿下可知,官家昨夜改了主意?”
陆明远望向赵瑗颤抖的指尖,忽然明白——这局中局的最后执棋者,从来不是他们任何人。
秦桧的鸩酒在晨光里泛紫,他脚边躺着昏迷的宋高宗。御前侍卫的刀锋尽数向外,竟是在保护下毒者!
“诸位可知《武穆遗书》最精妙处?”秦桧用密诏卷起酒杯,“岳鹏举早算到今日之局。”
他挥手掷出遗书残卷,图纸背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朝臣名字。陆明远看见自己与赵瑗的名字相连,墨迹犹新——分明是近日添写!
林素问突然割破手腕,将血滴在薰烛残片上。青烟腾起时,寝殿方向传来爆炸声。她冷笑:“秦相爷可知,韩帅夫人最擅调制火药?”
梁红玉吹响号角,湖底浮出数十架车轮舸。船头架着的却不是炮梢,而是浸过药液的渔网——专克铁浮屠的“软甲兵”!
万俟卨笛声再变,皇城司队伍里突然倒戈大半。赵瑗趁机扶起皇帝,从龙袍暗袋取出真虎符:“父皇从未信过你,秦会之。”
陆明远却在混战中银针连发。每针都射向薰烛,硝烟遇银则化作白雾。当秦桧踉跄倒地时,他拾起那杯鸩酒:“相爷可知,这毒是我师父所配?”
朝阳刺破晨雾,皇城角楼传来三声炮响——韩世忠的旗号在城头升起。赵瑗捧着虎符走向陆明远,眼底却无喜色:“陆先生,乌林火药库昨晚炸了。”
林素问突然用剑挑起秦桧的相冠,里面掉出半张药方。陆明远俯身细看,正是师父失踪前最后修订的雷火弹配方!
满朝文武跪倒时,陆明远望向保和堂方向。那里浓烟滚滚,与他三年前的噩梦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