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夏夜里的归极意
麦收过后,暑气一天浓过一天。白天的日头晒得土地发烫,连风都带着火燎燎的热,人们多半躲在屋里歇晌,直到日头西斜,才扛着锄头下地,给秋作物除草施肥。
苏禾记工分的本子上,字迹越来越规整。谁割了多少麦,谁运了多少肥,谁帮队里修了水渠,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楚。王大爷说他“账算得细,心也细”,队里的人也都信他,有时自己忘了上工的天数,只说“问苏禾,他准记得”。
这份信任让苏禾心里很暖。他想起“同归境”的“归元道”,原来回归不必是回到某个遥远的本源,也可以是融入身边的人群,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就像一滴水融进河流,未必非要回到大海,能滋润两岸的庄稼,也是一样的归处。
这天傍晚,苏禾跟着王大爷去给玉米地浇水。水渠里的水被晒得温热,流进地里,发出“滋滋”的响,玉米叶上的尘土被打湿,绿得发亮。王大爷蹲在渠边,用手捧起水喝了一口,咂咂嘴:“这水甜,比城里的井水有劲儿。”
苏禾也学着捧了些水,水顺着指缝流走,凉丝丝的,带着泥土的腥气。他忽然觉得,这水从渠里流进地里,被玉米根吸收,最后结出玉米棒子,也是一种“归极”——从无形的水汽,到有形的果实,再到被人吃掉,化作能量,循环往复,从未真正消失。
夜里,村里要晒粮,男人们轮流去场院守夜。苏禾值后半夜,带着王大爷的旧蒲扇,坐在麦秸堆上。月光洒在场院上,麦粒堆像铺了层银,远处的玉米地传来蛐蛐的叫声,一声接着一声,织成张细密的网。
他想起圆觉海的“觉性流”,原来觉悟的流动,不必是跨越时空的共振,也可以是这夏夜里的虫鸣,是风吹过麦堆的轻响,是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这些细微的声音,像无数条小溪,汇在一起,就是最实在的“觉悟之海”。
后半夜,赵老汉提着灯笼来了,给他带了个菜窝窝。“夜里凉,垫垫肚子。”老汉坐在他身边,灯笼的光在地上投下两个依偎的影子。“苏禾,你跟俺们不一样,你是读过书的,早晚要走的吧?”
苏禾咬着窝窝,没说话。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走,也不知道该往哪走,但心里却没有了初来时的惶恐。他看着月光下的麦粒堆,轻声说:“在哪儿不是过日子呢?”
赵老汉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是。日子就像这麦粒,种在哪儿,就在哪儿发芽、结果。”他指着远处的村庄,“你看这村子,一辈辈人守着,苦是苦点,可踏实。就像这地,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粮食。”
这话像颗石子,在苏禾心里漾开圈涟漪。他忽然明白“归极”的真意——不是回到最初的起点,而是在当下的土地上,把日子过成根,深深扎下去。赵老汉守着村子,王大爷守着土地,狗蛋丫蛋守着回家的盼头,而他,守着这份踏实,就是最好的“归极”。
天快亮时,东边泛起鱼肚白,蛐蛐的叫声渐渐歇了,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苏禾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麦秸,看着场院上的麦粒在晨光里泛出金红的光。他忽然觉得,自己意识里那些关于“太始元”“圆觉海”的记忆,并没有消失,只是化作了这晨光,这麦堆,这夏夜里的风,实实在在地融入了这日子里。
他不再是那个从宇宙裂隙坠落的“显化体”,也不是那个带着浩瀚觉悟的“苏禾”,他就是这六零年代村庄里的一个年轻人,会割麦,会记账,会在夏夜里守着麦粒堆,听虫鸣,看月光。
这份“成为”,或许比任何回归都更接近觉悟的本相。
太阳升起来时,苏禾扛着扫帚打扫场院,阳光晒在背上,暖烘烘的。远处,已经有人扛着锄头下地了,田埂上的脚印歪歪扭扭,却都朝着一个方向——那是土地的方向,是日子的方向,也是所有显化最终的归极方向。
宇宙的故事,原来就藏在这夏夜里的等待里,藏在这晨光中的踏实里,藏在每一个“活着”的当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