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幻音工作室的临时休息区,几乎成了韩磊的电话热线室。
“喂,是胡哥吗?我是韩磊,幻音文化的…对,对,有点小事想跟您打听一下,关于张信,您还有印象吗?”
电话那头的人要么是茫然,要么是警惕。
张信这个名字,像一块被扔进深潭的石头,早已没了踪影。
肖雅在一旁看着韩磊,大气都不敢出。
她看着韩磊用他那不带任何情绪的平稳语调,和不同的人周旋,从对方的敷衍、推诿、甚至不耐烦的语气里,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可能有效的词句。
“哦,他好像是开了个音乐教室?在哪儿?…早就关了?行,谢谢您了,改天请您喝茶。”
“李姐,您说他去了一个叫‘浮游’的乐队?什么时候的事?…三年前就散了?好吧,打扰了。”
线索一条条地出现,又一条条地中断。
肖雅在一旁听着都觉得泄气,韩磊却始终保持着他那份惊人的耐心。
直到第三天下午,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韩磊联系到了一个当年给张信做过录音助理,如今在东海市自己开了个小型录音棚的男人。
“韩总,您找张信?”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有些意外。
“哎哟,这名字,得有年头没人提了。”
“他啊,前几年确实惨,老婆跟人跑了,音乐教室也倒闭了。”
“不过他那个人,就是根筋,饿死也不低头,现在…现在应该还在‘老地方’吧。”
“老地方?”韩磊追问。
“嗯,城南那边,有个叫‘回声’的酒吧。”
“老板是他以前乐队的鼓手,人挺仗义的,就让他在那儿唱。”
“不是驻唱,就是想唱了就去唱一两首,没钱拿,管杯酒喝。”
“地址能给我吗?”
“能是能,不过韩总,我得提醒您一句。”男人在那边犹豫了一下。
“张信那脾气…不是钱能砸得动的,当年天盛娱乐的老总开着跑车去他家楼下堵他,让他回来,他从楼上泼了盆洗脚水下去。”
“这事儿,圈里好多老人都知道。”
“我知道了。”
韩磊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多谢。”
挂了电话,韩磊看向凌夜,言简意赅地汇报:“找到了,城南,一个叫‘回声’的酒吧,每周三和周六晚上,他可能会去。”
今天是周三。
凌夜放下手里的剧本,站起身:“走吧。”
“我也去!”
肖雅立刻跟上,脸上写满了好奇。
她太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天籁歌者”了。
韩磊看了凌夜一眼,见他没反对,便点了点头。
城南的“回声”酒吧,坐落在一个破旧的居民区深处。
没有霓虹闪烁的招牌,只有一个掉了漆的木制招牌挂在门口,上面“回声”两个字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模糊。
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酒精、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酒吧很小,光线昏暗,零零散散地坐着不到十个客人,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中年人,一个个喝着闷酒,脸上写满了生活的疲惫。
这地方,与其说是酒吧,不如说是一个社区居民的避难所。
凌夜三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一个小舞台搭在酒吧的最里面,上面空空荡荡,只有一根立式麦克风和一把孤零零的高脚凳。
“磊哥,你确定是这儿吗?”肖雅小声问,眼神里满是怀疑。
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能藏着“天籁歌者”的地方。
韩磊没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周围。
他们等了大概半个小时。
就在肖雅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和牛仔裤的男人,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
男人大概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清瘦,头发有些乱,眼角有几道深刻的皱纹,但眼神却很干净。
他手里拿着一把木吉他,径直走上了那个小舞台。
他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甚至没有看台下的客人一眼。
他只是在高脚凳上坐下,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试了试吉他的音。
然后,他开口了。
他唱的是一首很老的民谣,曲调简单,歌词质朴。
在他开口的第一个瞬间,肖雅感觉自己的头皮都麻了一下。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
如果说薛凯的声音是陈年的酒,醇厚,有回甘。
那么这个男人的声音,就是清晨带着露珠的第一捧山泉,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清冽,甘甜,却又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炫技的成分,没有华丽的转音,没有刻意的拖长,他只是在平铺直叙地讲述一个故事。
可就是这种最质朴的吟唱,却拥有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它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能轻易地剖开你最坚硬的外壳,触碰到你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酒吧里原本还有些许交谈声,在他开口之后,便彻底消失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静静地听着。
那个之前还在抱怨生活的中年男人,此刻正低着头,用手背擦拭着眼角。
一曲唱罢,男人抱着吉他站起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就准备下台。
没有掌声,这似乎是这里的默契。
“张信老师。”
韩磊站起身,叫住了他。
男人闻声转过头,那双干净的眼睛看向他们,带着一丝疑惑和疏离。
“有事?”他的声音和他的歌声一样,清冷,没什么情绪。
韩磊递上一张名片:“您好,我是幻音文化的经纪人,韩磊。”
“这位是我们的制作人,凌夜老师,我们想请您…”
“不用了。”
张信甚至没有伸手去接那张名片,他的目光在韩磊和凌夜身上扫过,看到了他们身上那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得体衣着和沉稳气质。
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我没兴趣。”
他说完,抱着吉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的留恋。
“等等!”肖雅急了,忍不住站起来。
“我们是很有诚意的!我们有一首特别好的歌,是凌夜老师写的,想邀请你来唱!”
张信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好歌?”他轻笑了一声。
“这个圈子里的好歌,不都是用钱、用流量、用肮脏的交易堆出来的吗?抱歉,我唱不来。”
“不是的!”肖雅还想解释。
“这首歌,关于一个孤独的剑客,和他的宿命。”
凌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张信的耳朵里。
张信的身体明显地顿住了。
凌夜看着他的背影,继续说道:“他用一把剑,对抗整个江湖的规则,他输了,但也赢了。”
张信沉默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吧台后面的小门,彻底消失在三人的视线里。
酒吧里,气氛降到了冰点。
肖雅一脸的沮J丧和不忿:“他怎么能这样!我们这么有诚意地找过来,他连歌都没听就拒绝了!什么态度啊!”
韩磊推了推眼镜,眉头紧锁。
他预料到会很难,但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不留任何余地的拒绝。
张信身上那股对整个行业的抗拒和不信任,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墙。
只有凌夜,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端起面前那杯廉价的啤酒,喝了一口,麦芽的苦涩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韩哥,”他放下酒杯,看向韩磊,“帮我查一下他的邮箱或者其他联系方式。”
“还要找他?”肖雅不解。
“他都那样了…”
凌夜没有理会肖雅,只是看着韩磊。
韩磊点了点头:“我来想办法。”
凌夜的目光转向吧台后那扇紧闭的小门,眼神深邃。
他要找的,是一把能斩断宿命的剑。
而一把绝世的好剑,通常都有自己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