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原,这座矗立在两国边境的雄城,对夏国和雍国而言,都是必争的战略要冲。
它坐落于四野辽阔的平原之上,地势平坦,极其适合大军团展开、冲锋陷阵。
连绵的城墙高大坚固,如同沉默的巨人,见证了三年前那场惨烈之战。
当时夏国铁骑踏破城门,幸得谢家军提前转移了城内百姓,才未造成更多屠戮。
其后三年,战火不休,这座城池在韩霖手中被浴血夺回,重新插上了雍国的旗帜。
从大雍皇城到苍原战场,快马加鞭也需两日路程。
曲应策一路策马狂奔,昼夜不息,终于在第三日黎明时分,抵达了苍原边境。
这一路上,他将谢天歌紧紧箍在怀里,那力道,仿佛生怕一个松懈,怀里这只不安分的小兔子就会寻到机会,再次从他生命中逃脱。
赫连誉率领的五百北疆战骑如同附骨之蛆,紧追不舍。
除非谢天歌实在需要下马解决内急,曲应策的马蹄几乎从未真正停歇。
而最为“辛苦”的,莫过于肖黎。
他不仅要寸步不离地护卫陛下安全,负责准备饮水干粮,还要时刻分神,像防贼一样盯着赫连誉,坚决不让他有任何靠近谢小姐一丈之内的机会。
虽然这些琐事于他这位天下第一高手而言并非难事,但那份精神上的紧绷,却让他颇感无奈。
与这微妙氛围格格不入的,是谢天歌和谢云旗属于将门之后的满心焦灼。
他们所有的心思都系在岌岌可危的苍原战场和大雍国运之上,根本无暇去顾及身边这暗流涌动的男女之情。
谢天歌在提出过三次“我可以自己骑马”都被曲应策以沉默或更紧的拥抱拒绝后,便不再尝试。
眼下,没有什么比尽快赶到苍原更重要。
二十万敌军对阵十万守军,那是何等绝望的兵力对比,大雍的将士们正在经历着怎样的血战,她不敢细想。
谢云旗则一路沉默,眉头紧锁,脑海中反复盘旋着一些自己想不通的问题,这让他心底堵得很难受。
然而,对于曲应策而言,这两日颠簸,却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偷来的甜蜜。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长时间、如此近距离地贴近谢天歌。
她的身子很软,带着温热的体温,因为马匹的急速奔驰,风总是掀起她几缕发丝,那熟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甜暖的幽兰花香,持续不断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这种感觉,让他冰封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他甚至会有意无意地,将脸颊贴得更近些,感受她发丝柔软的触感偶尔擦过皮肤。
尤其是在需要急速勒马的瞬间,他能理所当然地收紧手臂,掌心牢牢贴合在她纤细柔韧的腰肢上……
香香的,软软的谢天歌。
曲应策只觉得心底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酥酥麻麻的,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与满足感充盈着四肢百骸。
这感觉让他暂时忘却了自己是那个需要时刻保持冷酷、算计一切的帝王,让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是滚烫的、鲜活的。
从不信神佛的他,竟第一次在心底生出了卑微的祈愿——诸天神明,可否……可否将怀中的这个人,真正地赐予他?
然而,神佛似乎并未垂怜他的片刻奢望。
当苍原城那模糊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迎接他们的,是一幅足以让任何人心胆俱裂的残酷画面。
孤零零的苍原城,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一叶扁舟。
城外,密密麻麻、如同蝗虫过境般的敌军营帐已经连绵铺开,黑色的夏军旗帜与那些已然撕下雍国标识、换上叛军徽记的神策军营地混杂在一起,如同污浊的潮水,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
苍原城城门紧闭,高大的城墙上,只能稀稀拉拉地看到一队士兵巡逻的身影,显得异常单薄。
城内,多处冒着滚滚浓烟与未熄的战火,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经历或正在发生的激战。
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城门外那片广袤的土地上——密密实实、层层叠叠躺满了身着神策军军服的尸体!
残破的旗帜、散落的兵刃、凝固的暗红血迹……构成了一幅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韩霖和谢云旗作为久经沙场的军人,面对如此惨状,显然比曲应策、谢天歌和肖黎要镇定得多,但他们的脸色也同样凝重至极。
谢云旗深吸一口气,这便是当年父亲战死的地方,谢家军战败的地方。
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看向韩霖:“韩将军,依你之见,眼下境况如何?”
韩霖眉头紧锁,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战场痕迹,沉声道:“狼烟是两天前燃起的。宇文破的二十万大军应当是最先抵达,傅千书很可能先是出城迎战,试图挫敌锐气,但兵力悬殊,不得已才后撤,固守城池,等待援军。傅擎苍的五万叛军营地尚未完全扎稳,应该是刚到不久,但看城下的尸体和破损程度,他们已经参与过至少一两次攻城了。”
谢云旗点了点头,面色阴沉:“与我的判断大致不差。乐观估计,此刻苍原城内,还有多少可战之兵?”
韩霖沉默片刻,吐出一个沉重的数字:“最多……七万。”
“七万?” 赫连誉此时也驱马靠近,听到这个数字,他挑了挑眉,语气带着明显的质疑,“被二十万大军围着猛攻了两天,现在又来了八万神策叛军,你看那城墙上才几个守军?怎么可能还有七万之数?韩将军,你这乐观得有些自欺欺人了吧?”
谢云旗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属于谢家二公子的傲气:“北疆小子,不懂行军布阵就少开口!叫你师父叶无赦来吧!”
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子,用力朝着远方城池的方向虚掷过去,解释道,“苍原城易守难攻,当年谢家军五万步兵,凭借城防就能在城内死守半月,护得数万百姓周全!如今城内没有百姓掣肘,而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当年在重建城防时,还在城墙关键处暗藏了不少机关。两天时间,宇文破想破城,没那么容易!”
赫连誉抬了抬眼皮,看向韩霖,语气意味不明:“难怪韩大将军敢放心离开大营,远赴夏国皇城,原来是早有依仗,底气十足啊。”
韩霖脸上却不见丝毫轻松,忧心忡忡地对曲应策道:“陛下,谢云旗所言虽是实情,但二十万对七万,兵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城内粮草、箭矢总有耗尽之时。而且,臣最担心的是——夏国很可能动用大规模、远程的爆裂性火器!若真如此,城内守军恐怕撑不住!”
曲应策冷冷地注视着那座被重重围困的孤城,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帝王的决断:“调天机军驰援!”
谢云旗立刻补充,语气急促:“陛下,天机军最多能抽调五万兵力前来!而且从他们的驻地赶到苍原,一来一回,最快也需要八天!苍原城……恐怕撑不了那么久!”
曲应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空间,看到城内的景象,他淡淡道:“慕容笙既然在城内……天机军不可能到现在还未接到指令,毫无动静。”
“阿笙……他在苍原城里?” 谢天歌猛地抬起头,望向那座硝烟弥漫的孤城,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与期盼。
曲应策不喜欢从她口中听到那个名字,薄唇紧抿,选择了沉默。
“他在!” 谢云旗斩钉截铁地替妹妹确认了,“他给我的纸签便是带你去苍原城汇合!”
得知慕容笙就在城内,谢天歌揪紧的心仿佛找到了一丝温暖的依靠,但眼前的危局依旧让她呼吸困难。
韩霖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他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各种破局的可能性,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即便天机军五万援军赶到,加上城内的七万,也不过十二万之数,面对二十万敌军……还是不够啊……”
就在这时,曲应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朕,再给你五万禁军。”
“禁军?!”
这一次,不仅是韩霖,连谢云旗和谢天歌都震惊地看向他!
谢天歌甚至下意识地猛地转过身,一把揪住了曲应策的前襟,仰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难以置信与深深的忧虑:
“禁军?!曲应策,你把禁军都调来了,皇城怎么办?!”
曲应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她,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那份并非作伪的、为他江山社稷而产生的担忧。
他心中微动,解释道:“傅擎苍既已叛变,并带走了五万神策军,禁军就必须出动,填补防线。皇城之内,尚有三万禁军留守,京郊大营剩下的那几万神策军也并非不能调配。况且……” 他顿了顿,“皇宫里,皇祖母在呢。”历经三朝的后宫之主,并非只是个慈祥的老太太。
他这番安排,合情合理,众人一时语塞。
的确,此时此刻,苍原战场急需这支生力军。
韩霖压下心中的震动,立刻追问关键:“陛下,这五万禁军,现在何处?”
曲应策继续说道:“三十里外待命。发朕特制的龙吟烟信号,他们便会全速赶来。”
“臣遵旨!” 韩霖立刻拱手,心中稍定。
然而,曲应策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所有人的呼吸为之一窒:
“他们随军带来的,还有三万架……神威连弩。”
“神威连弩?!” 韩霖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那是绝境中看到希望的光芒!
而谢云旗的反应更为激烈,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都拔高了几分:“神威连弩?!陛下,您说的是……我当年设计的那个神威连弩吗?!”
曲应策的目光终于从谢天歌脸上移开,淡淡地扫了谢云旗一眼,肯定道:“是。”
谢云旗脸上的震惊之色更浓,甚至带上了一丝荒谬感:“可是……可是那个连弩最关键的几个分解部件图纸,当年被呼延乘风焚毁了?你们……你们是怎么把它造出来的?!”
一直沉默护卫在侧的肖黎,此刻终于忍不住,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插话道:“是陛下!是陛下根据你遗留下来的、不完整的设计图稿,反复推演、计算,最终补全了所有缺失的关键部分,神威连弩成功复原并量产!”
“推……推演?!”
谢云旗彻底惊住了!
他猛地转头,第一次用一种混合着极致震惊、不可置信,他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位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帝王!
“推演”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但要将一个复杂精密、尤其是涉及核心机密部件的武器图纸凭空补全,这需要何等高深的机关造诣、何等恐怖的逻辑思维与计算能力?!
这简直……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