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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微光尚未完全驱散采月轩内的静谧,肖黎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便已隔着门扉传来。

“陛下,韩霖稍后便会到千华殿赴宴。”肖黎的声音微顿,带着一丝凝重,“呼延乘风已携皇家仪仗,亲赴天工局,将谢云旗与谢绽英二人带出,正前往千华殿。应该是想引陛下与谢小姐现身。”

室内,曲应策静立窗边,身影在熹微晨光中显得挺拔而孤峭。

他沉默片刻,声音带着冰雪般的寒意与一丝几不可查的玩味:“他既处心积虑,布下这天罗地网,朕若不去亲眼看看这戏,岂不是辜负了他这番‘盛情’?”

门外的肖黎略有迟疑:“陛下的意思是……?”

“你我乔装成亲卫随韩霖进千华殿赴宴。”曲应策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谢天歌,扮作巴莫贵人的贴身婢女,同行。”

肖黎沉默一瞬,终究说出顾虑:“陛下,您若扮作亲卫可能很难不被认出来……”

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如同潜龙在渊,即便敛起锋芒,依旧令人不敢逼视。曲应策天生就是上位者,他的王者气度和威压很难掩藏。

曲应策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仿佛早已看透全局:“他既已知晓朕在此处,如何出现,以何种面目出现,于他而言,并无分别。重要的是,我们去了。”

他要的,是直面这场博弈,而非躲藏。

“是!属下明白。”肖黎不再多言。

曲应策沉吟片刻,复又问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慕容笙……依旧没有消息吗?”

“皇宫内发现了玄鳞影卫活动的痕迹,但慕容将军本人的行踪,尚未确定。”

曲应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眼眸深处似有暗流涌动。

“赫连誉那边呢?”

“他调了五百北疆精锐骑兵待命,意图不明。”

曲应策嗤笑一声,带着一丝了然的轻蔑:“至少……他比慕容笙要好揣度得多。继续盯着。”

“是!”

肖黎领命,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悄然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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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应策在原地静立片刻,方才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里间。

床榻之上,谢天歌正沉沉睡着。

她抱着锦被,身子微微蜷缩,睡相算不得端庄,甚至有些孩子气的霸道,几缕乌发散落在颊边,更添几分毫无防备的柔软。

曲应策知道,她昨夜辗转反侧,许久才入睡,皆因他那些再也压抑不住、脱口而出的直白索求与汹涌情潮吓着了她。

可他并不后悔。

他再也不想,也不能,继续将那几乎要将他焚毁的情感深埋于心。即便手段激烈,他也要在她心上刻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他慢慢在床沿坐下,目光一寸寸描摹过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微微嘟起的、还残留着他昨夜肆虐痕迹的唇瓣。

他就这样沉默地看了许久,久到窗外的日光又明亮了几分,久到他不得不唤醒她。

最终,他缓缓起身,刻意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一个他认为足以让她感到“安全”的距离。

这才唤道:“谢天歌,该起身了。”

听到他的声音,谢天歌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初醒的迷茫迅速褪去,当她看清站在床前,身形挺拔、面容冷冽的帝王时,昨夜那些恐惧又慌乱的记忆瞬间回笼。

她突然坐起身,尴尬与无措浮上心头,目光闪烁间。

“你的……伤……还好吗?”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与忐忑。

曲应策自然知道她所指的是昨晚她咬伤了他舌头的事情,他语气平淡,“没事。”

见他没有提及昨夜半分,谢天歌心下稍安,那点愧疚感仿佛也消散了不少。

谢天歌鲜少会因为已经过去的事情纠结。

随即,更重要的事情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的哥哥们!

她甚至顾不上穿鞋,赤着脚便跳下了冰凉的地面,带着一阵急切的风,径直跑到了曲应策面前。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急切与期盼,亮得惊人,仿佛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曲应策心头最坚硬的地方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瞬间软化。他放柔了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与无奈:“你想说什么?”

谢天歌情急之下,竟伸手拉住了他玄色衣袖下的胳膊,仰着小脸,眼中星光璀璨,语速飞快:“今天是呼延博的寿诞!呼延乘风定然忙于应酬,无暇他顾!我们是不是可以趁现在去天工局,想办法打开大哥的锁链?”如果可以的话,是不是可以带着大哥一起离开。

她记得他昨晚说过会帮忙的。

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

自己并未应允他什么,还拒绝承认他赋予的“妻子”的这个身份,此刻却来祈求他的帮助,实在有些……得寸进尺。

可是……可是她也曾为他挡过箭,太庙也算救过他,算不算……可以抵消一点点?

她心里七上八下地想着,脸颊微微发烫。

曲应策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热,以及那轻轻拉扯他衣袖的、带着依赖的力道,心跳竟不由自主地漏了几拍。

然而他的语调依旧维持着帝王的平静,“不必去了。肖黎方才回报,呼延乘风已带着皇家仪仗,亲自‘请’走了谢绽英和谢云旗,此刻,怕是已快到千华殿了。”

谢天歌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我如同被乌云遮蔽的星辰,手也不自觉地松开。她喃喃低语,带着一丝了然的绝望:“是了……我既已被你带走,他怎么可能毫无动作……他带走我两个哥哥,大概是想引我出去吧。”

曲应策低头凝视着她,直言不讳,“他是想引我出去。”

谢天歌强自镇定,语气笃定地分析,“那你千万别中计!他们应该不会伤害我哥哥的,他还需要二哥为他设计火器……”

可话虽如此,她心中却毫无底气。呼延乘风此人,心思诡谲,行事岂能以常理度之?更何况大哥那虚弱至极的身体,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忧虑如同藤蔓,悄悄缠紧了她的心。

曲应策将她眼底的挣扎与恐惧看得分明。

“他计划良久引我入局,我若不去,岂非让他很失望?”

“不行!你不能去!”谢天歌几乎是本能地反对,“那里是他的地盘,太危险了!”

“我既敢踏入这夏国皇宫,便可以保证能全身而退。”曲应策语气沉稳,带着强大的、令人安心的自信。

见她依旧眉头紧锁,他声音不自觉地又柔和了几分,“你扮作巴莫贵人的婢女不动声色跟去看看。我与肖黎会乔装成韩霖的亲卫,一同入席。”

“你已经计划好了?”谢天歌。

“嗯。”曲应策颔首,“与其让你在此处坐立难安,胡思乱想,不若让你亲眼去看看,他究竟意欲何为。况且,”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你不想亲眼确认你哥哥们的安危吗?”

谢天歌似乎仍有顾虑,还想再劝:“我跟巴莫贵人去可以,但是你和肖黎最好还是不要……”

她的话未说完,门外再次响起规律的叩门声。

肖黎无声地送入一套叠放整齐的夏国婢女服饰和一些清淡的粥点,放下后便如来时般迅速离去,如同从未出现过。

“寿宴在即,你没有多少时间犹豫和准备了。”曲应策提醒道。

见他今日言语间皆是正事,布局周密,并未再提昨夜种种,谢天歌心中那份尴尬与局促完全平复。

她不再多言,迅速展现出将门虎女干脆利落的一面,走到桌边,快速扒拉了几口粥饭。

吃着吃着,她又极其自然地将另一碗未曾动过的、还冒着微微热气的清粥推到他面前,“你也快些吃,你昨晚也没有吃饭,别饿着了。” 仿佛这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叮嘱。

曲应策看着眼前那碗被她推过来的清粥,心底最深处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暖流疯狂交织奔涌。在经历了昨夜那般激烈的冲突、她的抗拒与眼泪之后,她竟然……还记得他未曾吃饭。

他心底不禁泛起一丝无奈的、带着认命意味的嗤笑。

这样的谢天歌,让他如何放手?光是想象她将来可能属于旁人,便觉心如刀绞,难以忍受。那份偏执的占有欲,如同野火,遇风则燎原。

他压下翻涌的心绪,轻声应道,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与顺从:“好。”

随即,他依言坐下,与她一同用起了这顿简单却在他心中意义非常的早膳。

尽管因为谢天歌赶时间,整个过程显得有些仓促,但于曲应策而言,这片刻的共餐时光,已足以慰藉他孤冷已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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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罢早膳,谢天歌又着急忙慌地转到屏风之后,换上了那套略显繁琐的夏国婢女服饰。

好在这已是她第二次穿戴夏国服饰,动作倒也利落。

接着,她坐到梳妆台前,拿起木梳,面对自己一头如瀑青丝,却犯了难。

上次有心灵手巧的阿莹在旁,帮她打理得妥妥帖帖,可如今阿莹不在,这夏国婢女繁琐的发髻和小辫该如何梳理?

她试着挽了几下,却总觉得不对。

“陛下!”她无奈,深吸一口气,只得转头望向一直静立在窗边、目光似乎从未离开过她的曲应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你能唤个婢女来吗?阿莹不在,我……我不会梳她们夏国的发饰。”

曲应策闻言,并未言语,只是迈开长腿,缓缓走到她身后。

在谢天歌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他已默然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把还带着她特有的幽兰花香的木梳。

谢天歌彻底怔住了,身体瞬间僵硬。

透过不甚清晰的铜镜,她看到身后那尊贵无比、执掌生杀的帝王,竟缓缓蹲跪到了她身后,执起她一缕长发,动作轻柔地梳理起来。

这画面太过诡异惊悚,以至于谢天歌僵着身子,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镜中映出的身影,那双惯于执掌江山、批阅奏章、挥斥方遒的手,此刻正灵巧地将她的长发分股、编织,挽成复杂而精致的夏国发髻,动作流畅精准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震惊之下,谢天歌看着镜中他专注而平静的侧脸,忍不住轻声问道:

“你……时常为贺兰婕妤梳头吗?”

话音刚落,曲应策原本还算舒缓的心情骤然一滞,如同被寒冰封住。他手下动作未停,话语却带上了明显的、压抑的怒气:“从未有过!”

谢天歌被他语气中的冷意慑住,咽了咽口水,更加好奇道,“那……你怎么会梳这女子发髻?”

曲应策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大婚前,学过。”

谢天歌更加迷惑了,她脱口追问,带着纯粹的不解:“你一个皇帝,学这个干嘛?”

铜镜中,曲应策抬眸,目光穿越镜面,与镜中她那充满困惑的眸子相遇。

“因为……我的妻子,她不会。”他手下最后一个发髻固定完成,动作轻柔,“就像……现在这样。”

“……”

空气仿佛凝滞了。

最终,谢天歌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她不知道为何又饶回到这个尴尬的局面了,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曲应策这份她无法承受、也无法回报的深情,只能希望这令人无所适从的沉默与沉重,能尽快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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