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誉迅速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地锁住谢天歌盈满泪水的双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对!你二哥谢云旗,极有可能还活着!”
他上前一步,仿佛要穿透那层水雾,看清她眼底每一丝情绪的波动。“自夏国与雍国停战,他们国力大损,为填补空虚,开始向周边小国暗中售卖各类小型火器。那时我正需对付赫连卓格,便通过秘密渠道购入了一批。”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继续道:“这批火器大多粗制滥造,不堪大用。但其中,确实有那么几件,堪称凤毛麟角,设计之精巧,威力之巧妙,远超寻常。”
他伸出手指,虚点了一下谢天歌手中那枚已经拆解开的“冥烟”,“这便是其中之一,在混乱中扰乱战马视听,效果极佳。我命北疆最好的火器匠师拆解数次才算成功。起初,我也未曾留意那些细微的纹路,直到某日……”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巧合,“直到我无意间,将机关内壁的刻痕,与你那吊坠上的纹路对比——几乎一模一样!”
谢天歌的手指猛地收紧,紧紧攥住胸前的吊坠。
谢天歌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几乎语无伦次:“你是说……我二哥他在夏国?他在为夏国……设计火器?”
“没错!”赫连誉肯定地点头。
“那他现在在哪里?!”谢天歌急切地追问,泪水再次涌上,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越千山万水,奔赴夏国,“告诉我!他具体在哪里?!”
赫连誉尚未开口,一个清润却异常沉稳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如同玉石相击,打破了紧张的空气:
“夏国皇家内院,天工局。”
赫连誉猛地挑眉,锐利的目光瞬间射向轮椅上的慕容笙,眼中充满了惊讶与探究:“你何时知道的?”
谢天歌也怔住了,泪眼朦胧地转向慕容笙,带着困惑,“阿笙……你……你也知道我二哥可能活着?”
慕容笙迎着她的目光,那双浅棕色的眸子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缓缓摇头,声音温和却带着沉重的分量:“不,我远在大雍,这几年所能查探到的消息零碎而有限,我没办法确认他活着。”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词语,“但倘若这些火器如北疆王所言出自他手,那么他有可能在的只有一个地方——夏国皇家内院的天工局。那里,由夏国五皇子呼延乘风直接管辖。”
谢天歌对慕容笙有着绝对的信任,但此刻,巨大的惊喜与长期压抑的悲伤交织,让她仿佛置身梦境,急需更多的证据来确认这难以置信的事实。
她下意识地,带着一种求助般的眼神,缓缓看向赫连誉。
赫连誉看着她那脆弱又充满希冀的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印证了慕容笙的推断:“我安插在夏国的眼线也曾传回密报,天工局新任阁主从未露过面。而我购入的这批火器,追根溯源,最终也确实指向天工局。”
“那我们去夏国吧!”谢天歌的眼泪再次扑簌簌地滚落,她猛地扭过头,望向轮椅上的慕容笙,眼神里充满了近乎祈求的急切,“阿笙,我们去夏国吧!去找二哥!现在就去找他!”
慕容笙感觉喉头一阵剧烈的哽咽,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酸涩得难受。他看着泪流满面的她,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最简单却最坚定的一个字:“好。”
然而,一旁的赫连誉却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毫不留情地泼下一盆冷水:“慕容笙,谢天歌要去的是龙潭虎穴般的夏国皇宫!你打算怎么带她去?是率领你的天机军一路杀到夏国皇宫门口,强行闯进去要人?还是凭你现在这双……废了的腿,带着她飞檐走壁,潜入森严的宫廷,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谢云旗?”
他言语如刀,字字诛心,“这两样,你现在哪一样能做到?”
慕容笙沉默着,袖袍之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赫连誉的话,像针一样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无力感。
谢天歌也第一次,清晰地从慕容笙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深沉的痛楚与无奈。是啊,她给他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那是夏国皇宫啊!而阿笙身份特殊,行动不便……巨大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这时,慕容笙紧握的手,却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赫连誉,那平静之下,是难以言喻的隐忍与决断。他清晰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认输般的沉重:“说吧,你的办法。”
赫连誉唇角满意地扬起,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弧度:“正好,夏国老皇帝呼延博十日后举办六十寿宴,意图拉拢周边势力巩固同盟,广发请柬,邀请了十几个大部族的首领。而我北疆,正是他们极力想要拉拢的最重要对象。”
他目光转向谢天歌,语气带着诱惑,“届时,我可以带着你,以北疆王妃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进入夏国皇家内院!这是最快、也是最安全的途径。”
“不可以——”
慕容笙尚未回应,谢天歌清脆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已经斩钉截铁地响起。
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经恢复了清明与坚决。
慕容笙方才那无奈又心疼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里。她清楚地知道,他所有的无奈和挣扎,源头都在于她。
她挺直了脊背,目光清澈地看向赫连誉,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我是……阿笙的妻子。不能做你的王妃!”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空气中炸响。
慕容笙浑身猛地一震,心底那道隐藏多年、因腿伤和过往而深埋的自卑与痛楚,在这一刻,仿佛被一股温暖而坚定的细流缓缓包裹、抚平。他看着她,眼中情绪翻涌,是难以置信,更是铺天盖地的感动与慰藉。
而赫连誉,则如同被人从悬崖边猛地推下,瞬间坠入冰窟。他脸上志在必得的笑容僵住,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急忙补充道:“谢天歌!这只是权宜之计!是为了找到你二哥!”
“权宜之计,也不行!”谢天歌强压下眼底再次涌上的酸涩,语气异常坚决,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说完,她竟“哗啦”一声放下了车帘。那厚重的帘幕,仿佛不仅隔绝了视线,也暂时隔绝了她与近在咫尺的、关于二哥的希望。
赫连誉袖中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捏得发白,极力掩盖着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慌乱与失落。
他如此笃定、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为何会被她如此干脆地拒绝?谢云旗,不是她最在乎的亲人吗?
下一刻,众人只觉眼前白影一闪!
慕容笙竟已从轮椅上消失,化作一道残影,瞬间掠入了马车之内。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那个果断拒绝了赫连誉的提议却依然泪珠滴答的少女,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温暖都传递给她,为她撑起一片天地。
亲兵们立刻反应过来,迅速将轮椅收起。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地面,发出辘辘的声响。这声音,听在赫连誉耳中,却仿佛是从他心头碾过,带来一种灵魂都被抽离般的空洞与剧痛。
他下意识地抽了抽唇角,想扯出一个惯有的、嘲讽的嗤笑,却发现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高声喊道:
“我带你去!”
紧接着,他又像是赌气,又像是彻底败下阵来的不甘,咬着牙,狠狠地补上了一句:
“不需要你以王妃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