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镇定地抬手示意:北疆世子来者是客,我大雍乃礼仪之邦,理当厚待,请坐。
侍从慌忙引路,却见赫连誉径直走向右侧空置的席位。经过谢家案几时,他突然驻足,挑了挑眉道:谢大公子,别来无恙啊。
赫连雪瑶突然脆生生开口:誉哥哥,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她故意拖长声调,连抢了你三头猎物,还射落了你的铁弓的谢家大公子吧?
赫连誉嗤笑一声,自嘲道,“可不就是嘛!真是技不如人呀。”
满座瞬间死寂。
北疆质子在大雍有自己的府邸和府兵,礼遇略等同于雍国皇子。
若有人真敢抢他猎物,射落铁弓,真追究起来势必要给他一个交代。
往大了说也有影响两国邦交的风险,北疆虽小,但骑射战力发达,确实是个棘手的事情。
赫连誉指尖捻着一颗晶莹的葡萄,眸子微微眯起,又重复了刚才的话:谢将军,别来无恙?
谢绽英缓缓抬头,指节在案几上轻轻一叩:挺好。
这简短的回答让赫连誉低笑出声,他慵懒地斜靠入椅中,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
更令人侧目的是,赫连雪瑶竟抱着那只通体雪白的獒犬,径直坐在了男宾席赫连誉的旁边。
小郡主晃着缀满银铃的发辫,正用镶宝石的匕首削着肉脯喂狗,对周遭异样的目光浑然不觉。
这...成何体统...礼部侍郎之子忍不住低语,手中的折扇地合上。
赫连誉兄妹充耳不闻。
赫连誉的目光在场内逡巡,最终落在女宾席那道清丽的身影上。
张黛正执笔做画,垂落的青丝如墨色瀑布般倾泻在宣纸上。
大雍第一才女果然也来了...赫连誉舔了舔尖锐的虎牙,声音带着危险,今日真是来对了。
一旁的赫连雪瑶闻言抬起头,稚嫩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讥诮:哥哥不是最讨厌这些酸腐文人吗?
文人?赫连誉轻笑一声,突然提高声调,张小姐那手字,可是连我们北疆的勇士都自愧不如呢!
张黛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头也不抬地轻声道:世子过誉。不过是闺阁消遣,怎敢与北疆勇士相提并论。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既不失礼数,又不卑不亢。
灵安县主在一旁暗暗叫好,却见赫连誉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
谢云旗正握着鎏金箭矢,却总是玩兴乏乏,这群贵女们灼热的目光让他心里格外不舒服。
云旗,该你了。兵部尚书之子李济才捧着箭筒,促狭地挤了挤眼睛,张兄可是连中三支贯耳,您再不出手,咱们这局彩头可就要没了。
谢云旗余光突然瞥见男宾席那抹刺目的异域色。
赫连誉正斜倚在座椅上,目光灼灼的打量着场上的贵女们。
北疆世子?!谢云旗甩手将箭扔给李从义:你们玩,我去大哥那。
哎哟我的谢将军!李济才慌忙拽住他衣袖,你这一走,我押的珊瑚笔架可就归张家了!
他压低声音凑近,再说……眼神往身后一瞟,我身后可有十七八位千金看着呢,你可不能让我丢脸啊。
谢云旗这才注意到,自己周围不知何时又多了几圈人。
谢云旗太阳穴突突直跳,突然抓起箭筒:贯耳是吧?他看都不看就反手一掷——
箭矢破空而过,不偏不倚穿过壶耳。
现在能走了?谢云旗拍拍呆若木鸡的李济才,转身时正对上一双含羞带怯的眸子,竟是方才泼香露的那位小姐。
这些贵女们还真是麻烦!
……
此时琴台传来焦尾琴的旋律,太常寺少卿之女正在抚琴。
乐声暂时冲淡了紧张气氛,场上又开始热闹起来,大皇子趁机重拾话题:
谢将军方才说谢姑娘已经抄完女戒了,那今日……她来了吗?
谢绽英抿了口茶,淡定道:来了。
谢将军何时也学会开玩笑了?他环顾四周,目光在满园芳菲间逡巡,我怎未见谢姑娘身影?
是啊...!曲怀安语气里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
曲应策抓起鎏金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葡萄酒。绯红色的液体在杯中剧烈摇晃,映出他微微泛红的眼尾。
在那儿。谢绽英忽然抬了抬下巴。眼神直指向对面薄纱掩盖的女宾席。
三位皇子次第望去——
只见女宾区最角落处,一个着淡荷色襦裙的少女正端坐案前。
轻纱帷帽垂落至腰间,双手乖巧地放于膝前,姿势都规规矩矩。
最骇人的是,她面前竟摊着本《女诫》!
噗——曲应策竟差点被刚入喉的葡萄酒呛住。
哐当!曲怀安手上的琉璃宅掉落桌上。
曲长平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勉强笑道:谢将军莫要玩笑...
这么乖,这么守规矩的谢天歌,是不可能存在的。
谢绽英轻抿了口茶,神色淡然:殿下若不信,唤来一问便知。
曲怀安见兄长犹豫,又瞧谢绽英不似作伪,便朝身后招了招手。心腹太监小路子立刻猫着腰凑近:二殿下有何吩咐?
去请那位戴帷帽的小姐过来。曲怀安压低声音,记住,要恭敬。
三位皇子不约而同地紧盯着女宾席角落。
只见小路子躬身行礼后,那荷色身影微微抬头,帷帽轻纱随风轻晃。
听完小路子传话后,她突然地站起身,颇不耐烦地挽了挽过长的纱袖,下一刻抄起案上《女诫》大步而来。
曲应策眉心微疼,袖中的手骤然握紧,玉扳指在手心挤压出了红痕。
帷帽少女转眼便已经到了三位皇子面前。
大皇子和二皇子侧目望去,想探查一下这帷帽后的真容。
下一刻,那本《女诫》被重重拍在紫檀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不背了不背了!再抄十遍都记不住!”
这声音除了谢家小霸王还能有谁。
“你真是……谢……天歌!”看着眼前的帷帽少女,大皇子骇然地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