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谷的藤网开始随五域的时节变换颜色时,阿桂才真正明白,这株藤早已将五域的光阴拧成了一股绳。
入夏的第一日,东边林海的藤须突然染上层深绿,叶片边缘滚着晶莹的水珠,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林海的暴雨。中谷的孩子们正围着藤网追逐,被这突如其来的湿润气息裹住,竟嗅到了松针混着雨水的清腥,那是林海独有的夏味。
“阿姐你看!”小豆子指着一片新叶,叶面上竟映着林海的溪流,溪水里满是逆流而上的鱼群,“是洄游的鱼!去年猎手伯伯说过,这时候的鱼最肥!”
话音未落,南边渡口的藤须突然泛起金红,像是晚霞落在了叶面上。随之一股带着水汽的暖风吹过,混着河泥的腥甜。阿桂凑近一看,叶影里是渡口的河滩,孩子们正赤着脚摸河蚌,船老大的婆娘站在岸边喊着吃饭,声音里带着汛期过后的慵懒。
“南边入夏了,”阿爷望着那些金红的叶片,“汛期过了,该是晒渔网的时候了。”
果然,没过几日,南边的藤叶上就映出晾晒的渔网,五颜六色铺了半河滩,孩子们在网间钻来钻去,惊起一群白鹭。那景象看得中谷的孩子们心痒,也学着样子在藤网下钻来钻去,笑声顺着藤脉传过去,竟引得南边的叶影里,孩子们的笑声更响了。
入秋时,最先有动静的是西边戈壁。戈壁的藤须染上了落日般的橙黄,叶片卷着细碎的沙粒,风一吹,竟传来“簌簌”的声响,像是戈壁的沙暴正贴着藤脉滚动。可那沙粒落在中谷的地上,却化作点点金粉,入土即化,竟让周围的茶苗长得更旺了。
“是戈壁的秋收,”曾去过戈壁的老茶农眯着眼,“这时候他们该收红果了,沙地里的果子经了秋阳晒,甜得能粘住牙。”
叶影里果然出现了戈壁的景象:人们挎着篮子在沙地里刨红果,孩子们捧着熟透的果子往嘴里塞,果汁顺着下巴流,染红了衣襟。商队掌柜站在一旁,正指挥着伙计们将红果装箱,脸上的笑比秋阳还暖。
阿桂看着眼热,摘下中谷刚熟的野栗,埋在戈壁方向的藤根下。不过半日,西边的藤叶上就映出掌柜的惊喜——他从藤苗下挖出了那些野栗,正分给戈壁的孩子们,孩子们咬开栗子壳,脸上的甜笑和中谷的孩子如出一辙。
北边冰原的藤须总是最后一个换颜色。当其他三域的藤叶都染上秋黄时,北边的叶片才慢慢覆上一层莹白,像是落了层薄雪。随之而来的是清冽的寒气,却不刺骨,反倒带着种干净的爽利。
“冰原的秋短,”冰原女子的身影在叶影里显现,她正将晒干的草药捆成束,“过不了多久,就要下第一场雪了。”
叶影里,驯鹿群正往南迁徙,踩着刚结薄冰的湖面,蹄子踏在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女人们在帐篷外鞣制皮毛,男人们则在加固冰屋,为寒冬做准备。
“我们该给北边送点暖物了。”阿桂想起冰原的寒冷,招呼着谷里的妇人,一起将织好的藤毯铺在北边的藤须下。藤毯刚接触到藤须,就化作点点暖光渗了进去。
几日后,北边的藤叶上映出了温暖的景象:冰屋里,孩子们裹着带着藤纹的毯子,在火塘边嬉笑,冰原女子正用中谷送去的草药熬汤,药香混着暖意,连叶影外的中谷都能嗅到几分。
日子就这么随着藤叶的颜色流转,五域的时节在中谷的藤网上交织,春有林海的新绿,夏有渡口的金红,秋有戈壁的橙黄,冬有冰原的莹白。孩子们不再需要阿爷讲述远方的故事,只需趴在藤网下,就能看见林海的雪、戈壁的星、渡口的月、冰原的极光。
这天,阿桂发现主藤的中心,竟长出了一片奇特的叶子。这叶子一半是林海的深绿,一半是冰原的莹白,边缘还镶着戈壁的橙黄与渡口的金红,叶面上流转着五域的光影,像是把四季都揉在了一起。
“这是……”阿桂轻轻触碰叶片,指尖传来五种不同的温度,有林海的凉,有渡口的暖,有戈壁的燥,有冰原的寒,还有中谷的温。
“是五域的根,扎在一起了。”阿爷望着那片叶子,眼中满是欣慰,“往后啊,不管是哪个域的时节,咱们都能一起过了。”
风穿过藤网,带着五域的气息,吹得那片奇叶轻轻摇晃。叶影里,五域的人们正做着不同的事,却都望着藤苗的方向,脸上带着同样的期盼。阿桂知道,这株藤早已不是连接地域的桥,而是系着五域人心的绳,无论时节如何变换,这绳上的暖,永远都在。
那片汇聚了五域色彩的奇叶,在秋阳里舒展了整整三日,叶面上的光影突然开始流转——林海的晨雾漫过冰原的极光,戈壁的落日浸进渡口的河水,最后都化作丝丝缕缕的气息,往主藤根部渗去。
“这是要做什么?”小豆子趴在藤下,盯着那些流动的气息,像在看一群会跑的萤火虫。
阿桂蹲下身,鼻尖凑近藤根,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正在酝酿。不是单一种类的香,而是把林海的松脂、渡口的水草、戈壁的红果、冰原的薄荷,还有中谷的茶香,都揉在了一起,随着呼吸钻进肺腑,让人浑身都熨帖。
“是藤子在酿东西。”阿爷捻着胡须,目光落在主藤旁那口闲置许久的老陶缸上。那陶缸是阿爸年轻时用来酿冬酿的,后来缸底裂了道缝,就一直空在那里。可此刻,缸沿竟凝着层细密的水珠,水珠滚落进去,发出“叮咚”的轻响。
众人围着陶缸细看,只见那些从奇叶上渗下的气息,正顺着藤根往陶缸里钻。缸底的裂缝不知何时已经愈合,缸内渐渐积起一层琥珀色的液体,泛着淡淡的彩光,像是把五域的光都融了进去。
“这是……酒?”西边的商队掌柜恰好带着新收的戈壁红果来访,凑到缸边一闻,顿时瞪大了眼,“比我喝过的所有佳酿都香!有红果的甜,还有股子清冽的凉,像是冰原的泉水!”
他说着,从行囊里掏出个陶罐,将新收的红果倒了进去:“我这红果刚晒足了秋阳,加进去肯定更妙!”
红果落入陶缸,液体顿时泛起金红色的涟漪,香气里果然多了几分戈壁的醇厚。
没过几日,东边的猎手带着林海的松子来了,南边的船老大捎来了渡口的桂花,北边的冰原女子则带来了冰原的蜂蜜。他们将这些东西一一投入陶缸,看着缸里的液体变幻着色彩,香气愈发浓郁,竟引得周围的藤叶都往缸边聚拢,像是在守护这坛奇酿。
阿桂每日都去陶缸边看看,发现缸里的液体总在随五域的时节变化——林海飘雪时,液体里会浮起细碎的冰晶,带着松针的清;渡口涨潮时,液体里会漾起水纹,裹着水草的鲜;戈壁起风时,液体里会翻起金砂,混着红果的甜;冰原极光出现时,液体里会流转着彩晕,带着蜂蜜的润。
“这哪是酒,是五域的日子啊。”阿爷望着陶缸,感慨道。
转眼到了冬至,中谷的火塘烧得最旺,五域的人竟不约而同地又聚到了谷里。这次来的不止熟面孔,还有许多新面孔——林海的采药人、渡口的织网女、戈壁的歌谣师、冰原的驯鹿人,每个人都带着自家地域的特产,笑着往陶缸里添。
当最后一把中谷的茶芽落入陶缸,缸里的液体突然泛起耀眼的光,顺着藤网蔓延开,将整个中谷都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众人围着陶缸,看着里面的液体渐渐沉淀,化作一层清澈的琥珀色,五域的色彩在其中静静流淌,像一幅流动的画。
“可以开缸了。”阿爷舀起第一勺,倒进五域带来的五个不同的杯子里。
林海的杯子里,酒液泛着松青,喝一口,满是林间的清冽与篝火的暖;渡口的杯子里,酒液带着水蓝,入喉是河风的柔与渔网的韧;戈壁的杯子里,酒液染着金红,咽下是沙砾的烈与红果的甜;冰原的杯子里,酒液裹着莹白,回味是寒泉的冽与蜂蜜的润;中谷的杯子里,酒液透着褐黄,咂摸间是茶苗的回甘与土地的厚。
“不一样的味,却都是一个暖。”商队掌柜举着杯子,与众人轻轻一碰。
酒液入喉,五域的滋味在舌尖交融,竟化作一股热流,顺着血脉往心底涌去。阿桂望着周围不同装束、不同口音的人们,看着他们脸上同样的笑意,突然明白,这藤网酿的不是酒,是五域拧在一起的时光,是隔着山海也拆不散的情分。
窗外,那片奇叶在寒风里轻轻摇曳,叶面上,五域的灯火正次第亮起,像是撒在藤网上的星星,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