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藤架顶,斑的团扇还摆在石桌上,沾着的紫藤花瓣被露水浸得发透。你正翻着档案室最底下的旧纸,指尖突然触到张硬挺的牛皮纸,展开一看,竟是幅未完成的画——歪歪扭扭的团扇旁,画着株刚抽条的紫藤,藤尖歪歪扭扭地缠向一支画笔,笔杆上还潦草地写着“斑的新苗”。
“找到了?”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拎着个竹篮,篮里是刚从溪边摘的野草莓,红得发亮。他瞥见画纸,耳尖又红了,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早说过他画得丑,你偏信。”
话没说完,藤架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波斯商人牵着匹白骆驼站在路口,驼背上捆着个木盒,见了斑就直笑:“您要的西域紫藤籽到了,那老伙计说,混着本地的腐叶土种,能开出粉白镶边的花。”
斑接过木盒时,指腹蹭到盒面的烫金花纹——正是他团扇上的纹样。他忽然转身往藤架深处走,声音闷闷的:“来个人搭把手,后院那片空地支个新架子。”
你抱着画纸跟过去,见他正蹲在土里刨坑,指尖沾着泥也没在意。“柱间当年总说紫藤得搭高架,”他头也不抬,“说要让花爬满祠堂的顶,结果种了三年就顾着跟我吵,苗全枯了。”
话音刚落,石桌方向传来“哐当”声。回头一看,柱间的木雕人偶被风吹倒在野草莓篮旁,手里的小铲子正好插进颗最红的果子里。斑的动作顿了顿,突然低笑出声,往坑里丢了把紫藤籽:“这老东西,连木头做的都不安分。”
正午的阳光穿过新搭的藤架,在地上织出碎金似的网。你蹲在斑身边帮他扶着竹竿,看他用布条把幼苗轻轻绑在架上,动作柔得不像他。“等明年花开,”他忽然说,声音被风吹得散,“把那幅画补完吧,就画满架的花,别留空。”
远处的信鸽突然振翅飞起,嘴里衔着片新抽的紫藤叶,往档案室的方向去了。你摸着兜里那枚柱间偷偷画的团扇残稿,忽然明白,有些没说出口的约定,早像藤蔓一样,在土里生了根,只等春风一到,就攀着阳光,缠成解不开的结。
午后的阳光把新搭的藤架晒得发烫,斑正往土里埋西域紫藤籽,指尖的泥蹭在木盒烫金纹上,倒像给纹样添了层土色的底。你蹲在旁边数野草莓,忽然发现最红那颗的蒂上,缠着根极细的紫藤须——是今早那株嫩芽偷偷伸过来的,像在偷尝甜。
“别碰。”斑拍开你的手,却自己捏起那颗草莓,往嫩芽根边埋了埋,“柱间当年总爱往苗根下埋糖块,说甜能催着长。”他说着往土里浇了勺溪水,水珠溅在他手背上,混着泥滚成小小的球,倒像颗会动的土珍珠。
波斯商人的白骆驼在藤架外打响鼻,驼鞍上的木盒敞着口,露出包西域的“缠枝肥”,肥块上的藤纹与斑的团扇纹严丝合缝。“这肥得掺着本地的腐叶,”商人蹲在架边指点,“就像您二位,得混着才热闹。”斑没接话,却往肥里多拌了把昨夜落下的紫藤花瓣,像在给肥添点本地的魂。
你翻出柱间那幅未完成的画,往空白处补了只低头啄草莓的麻雀,翅膀正好搭在“斑的新苗”四个字上。斑凑过来看,突然用沾着泥的指尖点了点麻雀的尾:“画歪了,像只被风吹傻的。”嘴上嫌着,眼里的光却比野草莓还亮。
傍晚收工时,新架的竹竿在夕阳里投下细长的影,像串竖着的省略号。斑把柱间的木雕人偶摆在架下,让它手里的小铲子正对着第一颗发芽的籽,又往人偶脚边放了颗野草莓。“这样它就不会捣乱了。”他说得认真,却在转身时,故意让自己的影子罩住人偶,像在悄悄护着。
你往成长册上画新藤架,笔尖刚落,就见斑蹲在远处的土坡上,团扇插在土里当标记,背影被夕阳拓成幅剪影,竟与柱间画里的轮廓重合了大半。风穿过新架的竹竿,发出“呜呜”的响,像在哼首未完的约,而那株刚抽的嫩芽,正顺着竹竿往上爬,尖上顶着颗露珠,映着两个人影,缠成了团暖。
暮色漫上藤架时,新埋的西域紫藤籽已冒出点嫩白的芽。斑蹲在土边,用指尖轻轻拨开表层的腐叶,芽尖的乳白沾着他指腹的泥,像给这新生命盖了个土色的章。“柱间当年种第一株藤时,也这样偷偷扒土看,被我笑了半宿。”他声音里带着点哑,却没抬头。
你把那幅“斑的新苗”画铺在石桌上,晚风掀起纸角,露出背面柱间用炭笔写的小字:“与斑约,待紫藤爬满祠堂顶,便共酿一坛‘缠枝酒’,醉看花叶落。”斑的目光落在“共酿”二字上,突然起身往溪边走:“去捡些光滑的鹅卵石,给新藤架压脚。”
波斯商人的白骆驼还在啃藤架下的嫩草,见你抱着石子回来,突然用头蹭了蹭斑的胳膊,驼铃晃出细碎的响。商人笑着解下驼背上的皮囊:“这是西域的‘同心泥’,掺了沙漠的红砂和花田的黑土,说能让不同的藤根缠得更紧。”
斑接过皮囊时,指腹按在泥块上的纹路——红砂与黑土交织的痕,像极了他与柱间当年手掌交叠的影。他突然往新架的竹竿旁挖了个深坑,把皮囊里的泥全倒进去,又埋了半颗野草莓当引子:“让它知道,根缠得紧,花才开得稳。”
你往坑里丢了块扁圆的鹅卵石,石面映着他低头的影,竟与画里的团扇纹重合了。“柱间画的紫藤,藤尖总往您的方向歪。”你忽然说,斑的动作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小陶罐,往坑里撒了把粉末:“这是他当年留的酒曲,混在泥里,根能闻见酒的香,长得更欢。”
夜风带着紫藤的清香掠过新架,斑的团扇被风吹得往坑边滚,扇角正好沾了点同心泥。他弯腰去捡时,发间落了片紫藤花瓣,像柱间偷偷别上的。“明天把祠堂的旧藤也移几株过来,”他拍了拍手上的泥,“让老藤带着新苗长,别让它们走歪了路。”
石桌上的画被风翻到正面,“斑的新苗”四个字在月光下泛着淡光。你忽然觉得,有些约定从不需要说透,早被红砂与黑土缠成了根,被酒曲与草莓酿成了甜,等明年紫藤爬满新架时,那坛“缠枝酒”自会顺着藤纹流淌,醉了时光,也暖了未说出口的约。
而那株刚冒芽的新藤,在同心泥里轻轻颤,像在说:记着呢,记着要缠紧,记着要开花,记着要等那坛酒开封时,把藤架缠成个大大的“盟”字。